宋懷玉趕到公主府外時,肩上已經落了厚厚一層雪,隻見本應門庭若市的府門前異常冷清,他掃去肩上落雪,将馬兒拴在門口,擡手叩響了門。
公主府内此刻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梁頌在吩咐完管家之後就倒頭昏了過去。
所有人登時亂成一團,為首的侍衛一把撂下手中長劍,箭步上去将小侍女穩住,轉頭看着呆愣的重任厲聲道:“來幾個嬷嬷,快将殿下扶回屋内。”
侍衛名為傅桑,曾在鎮北侯手底下任校尉,三年前立功被調入皇城錦衛司任中郎将,今又被調入昭玉公主府任統領一職。
桑衣半扶半抱着梁頌,與那些嬷嬷将她送回卧室。
在摸到梁頌冰冷的手後,桑衣趕緊把手裡的手爐塞進被窩,又抖開床榻上的被子把梁頌整個人裹了進去。
直到嬷嬷将被子烘暖,才把人送到榻上被窩裡,她才想起上馬車前被福來叮囑過,說殿下有腿疾,想到這個又往被窩裡塞了幾個湯婆子。
因梁頌下了命令不準外人進府,府中又無府醫,府裡這群人都是臨時湊的,除傅桑之外無人經曆過這種事。
管家如今六神無主,急的在門外打轉,傅桑看了一眼室内,回身将佩劍撿起,對着管家吩咐:“我去鎮北侯府請人,你留在府裡,若有人來一律不見。”
管家正抹着腦門上的汗,聽見傅桑這般,急忙道:“放心吧,你且快去快回,福來叮囑過殿下若腿疾複發,疼痛難忍,拖不起啊。”
傅桑點頭,從後門出了府,一路直奔鎮北侯府。
管家聽見下人來報說門外有客叩門,先前梁頌下令閉門謝客,所以下人并未開門,而是禀報給管家,由他來定奪。
室内梁頌将醒未醒,桑衣和嬷嬷隻得給她擦着額上的冷汗,湯婆子換了一個又一個。
管家也不知來人是誰,但梁頌吩咐過,若鎮北侯前來,便迎進門去見她。
“随我去門口,開門見客。”
管家領着人去了大門口,吱呀一聲,公主府緊閉的大門從内打開,在看清門外的人之後,管家松了口氣,賭對了。
下一刻他上前撩起袍子跪在宋懷玉面前,深深磕了個頭道:“求侯爺救救我家殿下!”
宋懷玉滿心喜色瞬間消散,也顧不及讓管家起身,沉聲發問:“她怎麼了?!”
管家眼眶裡包着淚意,擡首回道:“殿下舊疾複發昏了過去,府裡沒有府醫,殿下不願讓人知曉,如今見了侯爺,奴才求您救救殿下。”
府中上下所有的仆從都是經由福來之手挑選的,雖與梁頌關系不深,但個個都是忠心不二的人。
如今梁頌剛入府就病倒,若讓有心人知曉,梁頌今後的處境更加艱難。
所幸今日老天給力,大雪紛紛揚揚不停,天寒地凍的也沒人來府裡遞拜帖。
管家在看到來人是鎮北侯時内心浮現了一絲慶幸。
還好,還好來的人是鎮北侯。
宋懷玉擔憂地看了一眼門内,俯身将管家扶了起來,低聲道:“你且将進去照看公主,我去請人來。”
管家抹了一把淚,連聲道謝,轉身入府,他閉門刹那聽見門外馬蹄疾馳,踩着積雪遠去。
*
梁頌整個人縮在被子裡,哪怕是昏了過去也還是皺着眉,她感覺自己處在萬年寒冰中,膝蓋以下毫無知覺。
夢裡她又回到了六歲那年,那日正值隆冬,芳瀾苑的池子裡結着厚厚一層冰。
她那時被皇上塞給了皇後教養,但皇後有柔溪,對她并不傷心,更何況皇後看不起織女出身的宣妃,對梁頌也是不冷不熱的态度。
她猶稀記得那日是柔溪非要鬧着讓她一起去芳瀾苑看魚,可冬日裡的池子哪有什麼魚,後來柔溪讓人将池子砸開,探身去看厚冰之下的水面。
也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好像是哪個侍女腳下滑了一下,帶倒了一片人,梁頌是最先掉進去的,她被人從後面推了一把,然後一頭栽進了隆冬的冰池裡。
後來……
再後來梁頌就不記得了,她忘了自己是被誰救上去的,也忘了是誰在背後将她推了下去。
梁頌隻記得她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看見了柔溪那張驚慌失措的臉,以及帶着錯愕的那一聲“皇姐”。
混沌中似乎有人叫了一聲她的小名,梁頌努力伸手去抓那個背影,嘴裡喃喃“阿娘”,她如落水之人拼盡全力抓住了水中的浮木,死死攥着不肯松手。
付雲親眼看着自己剛放好的脈枕被人一把掀翻,那隻素白的手精準地抓住了站在旁邊的宋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