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開眼,季斓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林則安撐着下巴坐在床邊安靜地看着她。
見她睜眼,他的眸子掠過一抹顯而易見的歡欣,那顆懸起來的心徹底放下了:“阿斓,你醒了。”
季斓的眼裡是近乎凄然的死寂,這種神情出現在季斓的臉上實在太過少見,敏銳如林則安壓根沒法不察覺,剛放下了心又高高挂了起來:“阿斓,你怎麼了?”
一陣沉默。
林則安心下焦急,但并不追問,隻是将雙手安撫地握住她的手,隻是安靜地陪着她,等待着她開口。
季斓鼻尖發酸,聲音哽咽了:“則安,我沒救下她。”
林則安的手更緊的收攏,握住了她的掌心,輕聲道:“嗯,我在,我聽見了。”
他保持了一段時間的靜默,給了她緩沖的時間。然後坐到了床上,輕輕摟住了她的肩膀。
“阿斓可以慢慢說,也可以哭出來,都沒關系。”
季斓的臉埋在他的肩膀,悶悶的嗚咽着:“我沒資格哭,是我讓她赴險的,可我沒能救下她……”
她斷續着把大考裡的情況說了一遍。
林則安全程安靜地聽着,掌心輕拍她的肩胛。等她情緒逐漸平複後用指腹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痕,輕聲問:“阿斓,你要聽我的意見嗎?”
季斓微微點頭。
林則安微歎了聲,心口發酸。他知道被季斓劃為自己人的死亡于她意味着什麼,于是遣詞上更是斟酌再三:“坦白來講,我并不覺得阿斓做錯了什麼。于情于理,都沒有錯。阿斓受了傷沒法幫忙,這不是你的錯。而你的安排是結合每個人能力所能做出的最優選擇,安排後也将能做的全部都做到了最好。”
他輕輕道:“但阿斓之所以是阿斓,就是因為在這種人力不及的事情上會愧疚。這份愧疚我不會勸着你消解,我會和你一起背負。”
生命之上。在這點上,林則安的确會為一條生命的逝去感到由衷的難過。即使是無用功,但那份難過不會因為無用而消減。
季斓總說他的難過是自尋苦惱,但輪到她自己身上,即使心裡清楚當時别無選擇,但依舊也不會用“理性”二字為自己開脫。
她會愧疚難安。
“阿斓想想,她有什麼未盡的心願?我們可以替她完成,處理好身後事,也算盡一份心力。”
林則安其實并不願意季斓沉溺在這種情緒裡太久。畢竟變故确實無法預料,難過之後,活着的人也該調整心情,繼續往前。
季斓稍稍從歉疚的泥沼中抽身出來,微抿了下唇瓣,低聲道:“她……有跟我說過,她有一個ai機器人的男友。”
林則安順着她的話:“那我們向這位男友打聽一下她有什麼心願吧。”
季斓用手胡亂摸了把臉,點點頭,點開腕表後翻找出最新聯系人。
席榷有說過,她讓這個ai男友全權接管了她的賬号。如果自己去聯系她,很可能就會聯系到她的男友。
她發送了消息,那邊很快就有回複了。
「席子:季斓小姐。」
季斓微怔:
「斓:你好,你……認識我了?」
那邊的回複依舊迅速:
「席子:是,我目睹了大考内的一切,一直在等待您的來信。她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毒辣,所以我相信您會跟我聯系的。」
季斓指尖輕點着懸浮的光屏:
「斓:很抱歉,我沒救下她。」
「席子:您不用向我道歉。說明來意吧,我的時間不多了。她死亡後,基本信息就要進行銷毀。我的部分數據流在抵抗這份力量,但我馬上也要耗盡了。如果您不主動開口,我就要以席榷伴侶的身份提出我的‘要求’了。」
“要求”兩字的語氣着實不像一個ai,原本平穩的回應都因着這兩個字而泛起波瀾。
它在遏制自己。
「斓:你說,我能為他做什麼?力所能及的事,我會竭力去做。」
「席子:替她報仇。向這個囚籠,這個囚籠背後的操縱者。我知道,她很喜歡你這個人。」
「席子:以及,記住她。她出生在一個富有的家庭,但父母關系不睦。她愛用僞裝的語氣和面容去遮掩自己的内心。她習慣做路人甲,名聲在跟她在同一個劇本的玩家裡很臭……她沒什麼朋友,孑然一身。所以,你必須記住她。」
季斓看着那段“正在輸入中”的一大段文字,光屏上的每個字眼都印在腦海裡,直至最後它的停歇。
「斓:我記住了。」
消息未發送成功,該玩家賬号已被系統注銷。
季斓盯着光屏看了許久,林則安的手在消息未發出的提示後就一直攬着她的肩頭。
“林則安。”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嗓音有點幹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我……把這個遊戲想的太簡單了。我的生活裡沒有跟人産生過太深的連結,更沒有過與死亡相關的事情。
我以為我在這個遊戲裡隻需要保護好你,其他人除了目的相同的合作者就是需要被殺死的敵人,跟我平常玩遊戲沒什麼不同,可……”
季斓第一次同生共死的人就這樣死在她面前,而她卻該死的無能為力。
她真的像她以為的那樣,隻有想做的就能做到,想保護誰就保護好誰嗎?
不是的。
她今天就足夠無能了。
林則安摟住她肩膀的手轉而捧起她的臉頰。他沒有安慰,而是低聲道:“阿斓,消沉不能改變什麼,這是你經常說的。與其去想‘能不能做’,不如先做起來。剛才不是已經有了一個目标了嗎?”
季斓陰郁的心緒忽的被林則安扯了出來,原本黯然的雙眸又燃起了跳躍的暗火。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