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公交剛剛進站,她恰好能趕上這班。可腦仁像是被熱水煮麻了,黏連的血管化了融在一起,遇上零下的冷風又凍住,血液包住冰碴子凍成固體。宮夜雪站在公交站牌後面,眼睜睜地看着本該屬于她的一班車開走了。
呼出一口冷氣,宮夜雪忍不住在心裡抱怨自己的腦子夠沒用的。
此前,她聽從秦良和的建議,本已經從首都跑到海城暫避風頭了。誰知十幾天前秦良和突然給她發來了一則消息,大意是見到了一個非常厲害的信息類異能者,可以通過網絡定位找到她的行蹤。他讓她别再上網,也别再和任何人聯系,以防暴露行蹤。之後秦良和便宛如人間蒸發一般,幾個通訊号都删掉了她,用社交賬号給他發信息也沒回,還取關拉黑了她。
她試圖分析秦良和到底遇見了什麼事,卻因為知道的信息太少隻能胡亂猜測。宮夜雪忍不住在網上搜索和特調局相關的消息,隻找到了和搜山相關的隻言片語。
空蕩的房間裡盛滿了她的憂思,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宮夜雪徒然頹坐在賓館的床上,腦海空空地輪轉着碎片式的想法。上次腦子一片空白是什麼時候。哦,是幾年前她剛進入歌廳工作,穿着薄薄幾片布料圍成的吊帶連衣裙,被老闆推着去給一堆穿金戴銀的客戶陪酒的時候。後來她幹了什麼呢。她操縱老闆,讓他開了自己的瓢。
房間裡的氧氣越來越稀薄,太悶了,宮夜雪穿戴整齊出了門。景點裡、街角的公園裡、街邊的商廈裡,全是一茬一茬恩愛情侶。看着他們,她忽然就流下淚來。對視、拉手、貼在一起拍照,這些也曾是她擁有過的體驗,如今離她而去了。
宮夜雪見過太多燈紅酒綠間虛情假意的欲望伴侶,操縱這些人的愛意不要太簡單,可當她遇見秦良和時,那些慣用的套路通通沒成功。秦良和就像是電視劇裡走出的溫潤男二,默默地體貼、關心她,即使她多次不經意間肢體碰觸,他也謹守底線,不敢逾越一步。宮夜雪那時想利用秦良和獲取一些警方的消息,幾次三番接觸都沒能讓兩人關系更進一步,她也不敢精神操縱秦良和,怕被特調局發現了。她幾乎都要放棄了。一天晚上,秦良和把她叫到自己家,在浪漫派對風的客廳裡,拿着一束紅玫瑰,對她表白了。
那個場面、那種感受很難用語言去形容。見她捂着嘴掉眼淚,某個笨蛋般的男生連連道歉,還說什麼她拒絕也可以的。這種她沒見過的場面……不是在抱着花在公共場合強迫式的,也不是拿着禮物在一堆女人裡選中其中一個。這要她怎麼拒絕啊。
後來,宮夜雪相信他們是真的愛過。即使這份愛裡摻雜了懷疑、指責、憤怒的情緒,宮夜雪也相信,他們之間像是兩節蓮藕,不曾真正斷開。
隻是,發生了什麼呢?她為何會獨自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遊蕩,這熙熙攘攘的人群裡沒有一個人在等待她,也沒有任何一張她期待的面孔。就因為她替天行道的行為嗎?
……就因為她“替天行道”的行為。
走到燈光搖曳的樹叢旁,她的理智回籠了。她真該理性思考問題,目前最重要的是想辦法掩人耳目躲起來或者逃出境。看見一對身高和他們倆差不多的情侶從路邊走過,女孩舉着手機說着什麼,男孩伸出一隻手攏着她,小心地觀察路況,她猛地鼻子一酸。
她真該用理智思考問題的。
焦急頹廢地躺了幾天,宮夜雪眼神無光刷着手機,試圖尋找和秦良和相關的消息時,她這麼想。把銀行卡、身份證和金銀首飾收拾到羽絨服内側的口袋時,她這麼想。輪換自行車、公交車、出租車等各式交通工具時,她這麼想。夾在擠擠挨挨的面包車裡來到遠郊的汽車站,甚至出站後在冷風裡哆嗦時,她這麼想。
可這麼想有用嗎,宮夜雪呼喚她的理智,理智屏蔽了她。她在冷風中走着,思考諸如要不要去見秦良和,見着他之後又該怎麼說之類的問題。考慮好一個,又得考慮下一個,時不時還有新的問題冒出來。每當她覺得自己已經想好了,已經想到了各種情況時,她開始跑。新的問題又突然冒出來,她隻好停下,慢慢走慢慢想。
宮夜雪的五感集中在腦海,沒注意到馬路上有一輛車正減緩車速,靠近自己。直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心裡一驚,轉頭望向聲音的來處。
一張熟悉的臉。
這熟悉感并非來自于兩人認識。恰恰相反。因為羨慕新聞中不認識的陌生人,才将那張震撼人心的流淚女孩的照片存在手機裡,翻來覆去看她的臉,幻想自己也能擁有她那樣的家庭,擁有她的被愛。
所以當她走出黑暗的小巷,光照在她臉上時,才會第一時間認出來。所以當她在車窗裡冷冷看着自己時,才能第一時間認出來。
此刻,這張臉的主人正向宮夜雪招手,問道:
“去哪兒?捎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