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雨終于停了，天光初亮，目力所及的天空依然蓋滿鉛灰的厚雲。

“影子汽修”的霓虹燈箱尚未來得及關閉，超高飽和度的血紅字迹完整倒映在路旁的水窪中，異常顯眼。

不過更為顯眼的是，這樣一個其貌不揚的郊區汽修店，被安全司的警戒線圍了個嚴嚴實實，連螞蚱想蹦進去都難。

院子裡，洗車位的所有下水溝槽全部被掀開，像被開膛破肚的癞蛤蟆。

整個洗車位地表，加上溝槽内壁，都在黎明暗色中發出詭異的藍色熒光，那是魯米諾試劑在忠誠地标示鮮血流過的地方。

孟川手中的斑駁舊手機裹着透明物證袋，正播着視頻。

鏡頭是從半人高的角度拍攝的，正正對着何念，而身着正裝的何念端坐在椅子上目視前方，畫面外一個女聲響起：“感謝你今天來面試，具體結果我們HR會在三個工作日内通過郵件正式告知你。出去的時候請通知下一位進來，謝謝。”

然後視頻停止，退出全屏模式，畫面最後的何念端坐如常，黑眸靜如止水。最上方是一長串沒有任何備注的網絡号碼。

孟川幾次擡起微顫的指尖，試圖輕拂定格畫面中的何念，卻遲遲未落。許是一夜未眠，長年火力壯如煉丹爐的他，指尖竟開始發涼。

他放下手機，看着眼前瘆人的大片熒光，輕易腦補出這片區域還淌着紅色血迹時的觸目，死者的哀嚎仿佛穿越時空響徹在他的耳畔。

那哀嚎一會兒是譚二，後來又變成李曉欣，剛要變成何念時，孟川緊緊閉上了雙眼，眉頭緊蹙，像在躲避被恐怖侵蝕。

穿着雨鞋的維薩裡依舊風度翩翩，叮囑完手下，他邊脫手套邊走到孟川身邊，說：“老孟，檢材都取好了，門口那輛冷鍊車，車廂内部魯米諾反應面很廣，幾乎看不到空隙……具體是誰的血，要回司裡才能驗出來。現在的證據鍊顯示，那冷鍊車很有可能是譚二被害的第一現場，我回去優先比對譚二吧，争取早日結案。”

孟川睜開眼睛，定了定神，然後說：“我給你發個地址，你回司路上去一趟夢川酒吧，找老闆艾麗卡，讓她帶你們去何念房間找些頭發之類的檢材，優先比對……比對何念的DNA。”

“好。”

孟川舉起手中的舊手機，問：“視頻能馬上發我嗎？我去按住冷随。”

維薩裡從孟川手中抽走舊手機，又拍了拍孟川的胳膊，說：“視頻發你沒問題，我也會馬上好好查這段視頻，放心吧，拍攝地點、設備、參數……可查的有很多。

可我想說的是，你要不先跟我回去休息休息？一宿沒睡，别何顧問沒找到，你先垮了。咱們的人一直盯着冷随呢，放心吧，跑不了。”

孟川搖搖頭，上湧的怒氣灌滿瞳仁：“不回司裡了，我知道這段視頻是冷随那個王八蛋在什麼時間和什麼場合拍的。老薩，需要你做的是把證據趕緊給我坐實。”

“老孟，你不要意氣用事，沒有确鑿證據，到了抓捕現場你會非常被動。”

這時，孟川的電話鈴聲響起，是武彪。

武彪：“川哥，何顧問失蹤前後兩小時，所有路過科研路的車，我都人工比對過了，發現一輛廂式貨車比較可疑，雖然幾段監控的車牌對不上，但是整車塗裝和個别圖案掉漆受損部位及形狀一模一樣，很有可能是套.牌車。”

“别說你沒查到這車最後去哪兒了。”

“查到了，最後開進了翡冷翠地下車庫，至今沒有出來。”

孟川怒目圓睜，對現場吼了一句“嬌嬌，帶幾個人把景三押回去往死裡審！其餘二處的，都跟我走！”

孟川說完轉頭邁開長腿，三兩步彈射進車，緊接着一個漂亮的甩尾，高大的黑色猛獸軋過泥水，呼嘯而去。

-

翡冷翠。

孟川直奔冷随辦公室。一位搭配和妝容極為講究的美女白領快步跟着，高跟鞋的哒哒踩地聲甚是紛亂。

她一邊伸出手臂試圖攔住孟川，一邊說：“這位司官這位司官，抱歉您還沒有預約，我先去跟小冷總打聲招呼吧，您别為難我啊……”

孟川絲毫不為所動，銳利的目光死盯走廊勁頭那扇高大闊氣的辦公室門，幾步就到門前。

當——孟川一把甩開冷随辦公室的門，冷随正在辦公桌前忙着給一沓文件簽字，濃烈的古龍香水直往人的鼻子裡鑽。

“我說你們這幫安全司的，整棟樓搜得雞飛狗跳也就算了，進别人辦公室連個門都不會敲。作為合法公民，願意配合工作那是給你們面子，你們自己可千萬别把自己太當回事。”冷随随手翻閱即将簽字的下一份文件，頭也不擡地說。

“手機交出來。”

冷随在文件上筆走龍蛇般簽了幾筆，又說：“我交出手機，你們是不是就可以滾蛋了？”

孟川沒有說話，隻是盯着冷随，目光似箭，寒氣逼人。

冷随終于停下手中的簽字工作，手伸進口袋摸出一部手機扔在桌上，整個人靠進巨大的真皮座椅中，神情極為不屑地說：“喏，别玩壞了。”

卷毛湊到孟川耳邊說：“川哥，這是今早剛發布的限定款新品，拍何顧問面試視頻的手機參數不可能來自于這部。”

“昨天用的手機，交出來。”

冷随兩手一攤，故作無奈地說：“丢了。”

孟川不語，看向冷随的眼神又冷幾分。

冷随挑釁似的解釋說：“一部手機而已，誰會跟看寶貝似的看着呢……唔，或許忘在哪個女人床上了吧。”

說完，冷随的表情不可言說起來，夜店玩咖本質盡顯。

“認識景三嗎？”

“什麼三？”

“影子汽修，景三。”

“這位司官，我的車都是什麼級别不難猜吧，給你普及一下吧，我這種級别的豪車，都是廠商主動上門提供服務，就算有什麼突發狀況，我都是交給手下人處理……我對汽修這種東西，實在沒什麼了解，抱歉了。”冷随說完撇撇嘴。

孟川拿起手機調出何念面試的視頻，沉聲質問：“這視頻你拍的吧？這人現在在哪兒？”

“安全司現在查案都靠嘴說，是嗎？有證據拿證據，沒證據就滾蛋！”

孟川撐着桌面，壓低上身繼續逼問：“我問你，視頻上這人現在在哪兒？”

冷随全程盯着孟川，一眼都不看視頻，直接說：“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