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夜空,無星無月,遠處隐隐傳來悶雷,路邊的樹紋絲不動,空氣憋悶異常。
孟川把車停在科研院後門,手搭在方向盤上直挺挺地坐着。
看着眼前逐漸延伸直到與暗夜融為一體的科研路,他做了幾次深呼吸,才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把注意力放在線索本身,大腦飛速運轉着,把已知的所有信息細細複盤。右手邊的科研院鐵門緊鎖,一眼望去,院子裡寂靜冷清——科研院的後門一直常關,人車不通。
攝像頭最後一次拍到何念,是昨晚自己送她回到夢川酒吧。按照艾麗卡所說,何念今天白天出門接觸過梅森後,手機關機,徹底失聯。
詭異的是,何念出門來找梅森并沒被攝像頭拍到,如果艾麗卡沒有說謊,那麼隻有一種可能:何念是從夢川酒吧後窗離開,穿靈眸綠地貓眼路來到科研院後門。這種猜想,孟川之前在追查譚二案時就有過,隻不過當時何念已經徹底擺脫嫌疑,自己沒有理由再繼續追問她的私生活。
可是孟川内心的疑惑并未消弭。
貓眼路至今仍未建成投入使用,攝像頭和路燈都還沒裝,譚二命案之前何念晚上穿行肯定已經很不方便了,何況後來貓眼路發生了命案。即使為了抄近道,即便是在白天,這種道路對何念這樣一個姑娘而言,也不是個好選擇。
到底是什麼吸引她仍然選擇貓眼路呢?
思來想去,孟川心中隻剩一種推測:從夢川酒吧後窗穿行貓眼路來科研院,全程不會被攝像頭拍到。
她在顧慮什麼?
正當孟川陷入沉思,科研院的電動鐵門吱吱呀呀分開了,梅森穿着白大褂,筆挺地站在鐵門後面,面無表情看着孟川。
孟川下車上前,從兩扇門打開的窄縫閃入院内,鐵門便又吱吱呀呀合上。梅森轉身向科研院大樓走去,孟川跟在其後。
“今天下午我師妹離開後,我忽然想起還有一份資料忘了給她,于是給她打電話想讓她等一下,結果發現她手機關機了,然後我馬上聯系艾麗卡,請她幫忙留意我師妹是否回到酒吧。兩個小時後,我師妹依然沒有回去,手機依然關機。我認為情況不太對勁,所以請艾麗卡幫忙聯系了孟司官你。”梅森邊走邊說,全程直視着前方,看都沒看孟川一眼。
“為什麼說不對勁?”
“我師妹從來不會不接我電話,我們都在彼此的白名單上,不存在斷聯的可能性。”
“難道不會因為手機沒電,或者壞了丢了嗎?”
“即使出現你說的情況,兩個小時也足夠手機恢複正常,或者她人回到酒吧了。”梅森說完,二人走到了科研院大樓的玻璃門前。
梅森擡起手剛要按指紋開門,忽然停下動作,轉過頭冷冷望着孟川,說:“孟司官,我想再次強調,我這次是接受你以個人名義來科研院查找線索。你在外面用什麼手段我不管,你在外面鬧到多大我也不關心,但是,我必須提醒你,不,是告誡你,何念的事情不要驚動科研院任何人。”梅森把“告誡”兩個字說得很重。
安全司什麼時候被人用這種語氣“告誡”過,孟川一聲輕哼,上前半步,頭微微後仰,用一種略帶攻擊性的眼神直視梅森雙眸。
“科研院什麼時候成法外之地了?之所以堅持進科研院查,是因為何念失聯前來找過你,至于其他的麼……呵,安全司的人,輪不到你來教。”孟川繃緊下颌,重重地說。
孟川比梅森高小半個頭,五官本就銳利硬朗,精悍的肌肉線條又彰顯着絕對力量,通常他以這種架勢與他人劍拔弩張時,氣勢上絕對壓過對方一頭。可眼下,文質彬彬的梅森竟巋然不動,似乎某種強大力量給予了他無限底氣。
梅森沒有說話,整個人呈現的狀态絕非害怕或認慫,反而有種不屑于計較的不怒自威。半晌,他轉過身,淡定地按下手指,玻璃門緩緩滑開。
孟川繼續跟着梅森前行,二人全程沒再說話。
周六的晚上,科研院依然燈火通明,不過畢竟是周末,人比孟川上次來的時候少多了。偶爾遇到一兩個工作人員,在察覺到梅森和孟川之間明顯的不對付後,也都非常識趣地沒有上前打擾,隻是或恭敬或谄媚地向梅森微微欠身緻意,然後匆匆離開。
梅森帶着孟川穿過一樓大堂,來到電梯間後方的中控室。
梅森用指紋刷開厚重的鐵門,說:“既然你一再堅持,那我尊重你的業務能力。我已經把人調開了,一個小時,夠用了吧。”
孟川推開中控室的門,入内坐在監控台座椅上,梅森站在他身後。
孟川手指上下翻飛,聯合政府治下的攝像頭系統相差無幾,加之多年一線經驗,查監控這種基本功,孟川早已駕輕就熟,同時看幾個八倍速畫面不在話下。
“早跟你說過了,科研院拍到我師妹的畫面寥寥無幾。”梅森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孟川眼錯不眨地盯着屏幕畫面,反擊道:“我說梅森教授,我從來沒在神經科學上指點過你什麼吧。所以查線索這事兒,你也别在我面前班門弄斧了。”
不多時,根據梅森提供的大緻時間,畫面中出現了何念的身影。她帶着帽子和口罩,一副不願讓别人認出來的架勢。怎奈孟川平日對她關注有加,僅憑借走路姿勢都能一眼認出她。
15:13,後門對着院内的攝像頭拍到梅森走出科研院大樓,穩重依舊,不過表情比對着孟川柔和多了。
15:16,梅森和何念并排向大樓走的背影再次入鏡,兩個人邊走邊聊着什麼,然後梅森刷開玻璃門,二人進入大樓。
15:16,大樓大堂的攝像頭從正面拍到梅森和何念向電梯走去,進入電梯。
16:05,大堂攝像頭拍到梅森和何念走出電梯,離開大樓。
16:05,後門攝像頭拍到梅森和何念從玻璃門出來,進入院子,很快,隻有梅森一人返回大樓。出于攝像頭角度問題,沒有拍到何念走出後門的畫面。之後,後門的攝像頭仿佛卡住一樣,畫面隻剩無人問津的院落和大樓玻璃門,再無人影出現。
看着滿眼攝像頭畫面繼續播放,孟川問:“何念今天為什麼來找你?”
“老師剛離世,我師妹來找我叙叙舊,不是很正常嗎?”
“何念以前來科研院找過你嗎?”
站在背後的梅森沉默了幾秒才說:“以前是以前,跟我師妹這次失聯沒有關系。”
“剛才所有畫面都沒看到其他人尾随何念,那我有充足的理由懷疑,何念失蹤,你的嫌疑很大,畢竟畫面裡隻看得到你。作案之後裝無辜,主動報案來自證清白的嫌疑人我又不是沒見過。”
“孟司官,你不要太過分。”梅森的聲音在孟川身後冷冷響起。
“你不覺得你自己很可疑嗎?為什麼何念才失聯兩個小時,你就迫不及待讓艾麗卡來找我?如果不是我了解何念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性格,換做正常報案安全司都不會接,畢竟兩個小時失聯對一個成年人來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保不齊就貓在哪個犄角旮旯躲清靜呢。”
梅森不語。
“除非,你已經知道何念正在面臨某種危險。”孟川沉聲說完,整個中控室的空氣凝滞如膠,隻有眼前監控鏡頭還在無視氛圍,不停播放着白天錄下的一切。
孟川剛要起身與梅森對峙,忽然,後門攝像頭的監控畫面上,科研院大樓的玻璃門映出一個白色影子,一閃而過。
孟川沒有錯過這瞬間的影像,他呼吸一滞,心跳陡然加快,兩下操作快退,又重新看了幾遍這個不到一秒的鏡頭,然後暫停畫面,把注意力放在了畫面左上角的時間——16:11:14。
雖然玻璃門的反光比較模糊,但是從目測距離還有輪廓來看,極有可能是騎車而過的何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