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灰的雲鋪滿天空,沒給日頭留一絲縫隙,讓人心情壓抑得緊。
咻——
一個刹車,孟川的車穩穩停下。路面坑坑窪窪,幾個廢舊塑料包裝袋橫屍在側,馬路對面沿路邊停滿了一排車。一個霓虹燈箱立于路旁院子門口,上面寫着“影子汽修”,“修”字的最後一撇不知所蹤,隻留下它曾經存在過的膠痕。
孟川沉聲說:“就是這兒了。”
武彪聞聲推推眼鏡,慷慨就義般一點頭,下車跟在孟川身後亦步亦趨。
一進院子,右手邊是露天洗車位,兩個剃着寸頭的年輕人正穿着雨鞋手握水槍進行作業。左側遮陽棚下,兩個膘肥體健的大漢正對着兩個拆下來的輪胎指指點點。看到孟川和武彪,幾個人都隻擡頭看了幾眼,便又接着埋首幹活。
孟川和武彪繼續往裡走,走到最裡面收款台旁,一個壯碩如牛蛙的中年男人,正在叼着煙對着一個黃毛小夥爆吼:“豬腦子嗎你!就他媽一個破氣門室蓋螺絲,我都教你不下五遍了吧?先用20扭矩擰一遍,再用40擰第二遍,這兩邊都按對角線的順序擰,最後再對角線旋緊90度……腦淤屎嗎?!這都記不住!”
黃毛小夥半低着頭,唯唯諾諾地說:“影哥,我……”
影哥這時注意到店裡來人了,他不再理會黃毛小夥,而是上下打量了一圈孟川,懶懶地問道:“你車怎麼了?”
孟川意有所指地冷冷說:“車牌沒了。”
影哥臉色一變,徹底轉過來正對孟川,把兩條袖子都撸上肩頭,露出紋滿各種豔俗美女的大花臂。
孟川一聲輕笑,擡手一指身後的院子門口,說:“那輛藍色天來。”
影哥眉頭一皺,對着外面大喊一聲:“哥幾個,來活兒了嘿!”同時他從旁邊工具桌摸過一把扳手,在手中一颠一颠,眼神如瘋狗,像要随時開始攻擊。
很快,孟川進門看到的那幾個男人都拎着家夥式兒圍攏過來。
身後武彪拽拽孟川的衣角,弱弱地喊了一聲:“川哥……”
同時,眼前黃毛小夥也拽拽影哥的衣角,更弱地喊了一聲:“影哥……”
孟川渾不在意,手伸進口袋,掏出證件,啪一聲拍在收款台上,氣定神閑地問:“怎麼,要幹安全司?”
當場所有人互相遞了個眼神,動作猶疑,誰也拿不準接下來該怎麼辦。
忽然,孟川感到身後的武彪靠上他的背,随着一聲槍上膛的聲音,武彪強裝鎮定地喊道:“都都都……别動!”
孟川馬上腦補出身後武彪雙手持槍胳膊微顫的畫面了,他暗歎一口氣,心想,早知道應該帶嬌嬌來的,這彪子的膽量啊,真比耗子屎大不了多少。
感慨完,孟川一個快步上前,迅雷不及掩耳卸掉了影哥的扳手,順勢又把影哥右臂擰在身後,緊接着,孟川的左手把槍上好膛抵在影哥太陽穴。所有動作一氣呵成,不到半秒。
“能聊了嗎?”孟川下颌繃緊,睥睨四周,語氣壓迫感極強。
影哥疼得龇牙咧嘴:“嘶……退,都給我退出去!”
其餘幾人聞言瞬間散開。
孟川放開影哥,從收款台後面用腳背勾出一個破破爛爛的轉椅,順勢坐下。影哥見狀,撿起掉落在地的半根煙,叼進嘴裡,也坐在腿邊的工具箱上。
“彪子,店裡近兩個月的交易記錄拷走,然後你再出去轉轉。”
“是。”
吩咐完武彪,孟川定定看着影哥,道出他的來曆:“景三,二十年前醉酒打架鬧出人命,前年剛放出來……怎麼樣,修車生意好做嗎?”
景三看了看正在電腦前拷交易記錄的武彪,又瞄了一眼收款台上的孟川證件,說道:“孟司官,就算我之前殺過人,該判也判了,該蹲也蹲了,總得給我留條生路不是?改造之後我憑手藝掙口飯吃,這一直奉公守法的……怎麼又惹到安全司了?”
“奉公守法?”孟川輕笑一聲,擡頭環顧一圈天花闆,又說:“夜總會現在都在過道裝攝像頭了,這年頭做生意的,哪有店裡像你似的一個攝像頭都不裝的?呵,非法改裝之類的,肯定沒少做吧?”
景三叼着煙,眼睛被熏得擠成一條縫,眯眼看着孟川,半晌問道:“孟司官,非法改裝這種小事不歸你們二處管,你就直說吧,想幹嘛?”
“我就想問問門口那輛藍色天來的車牌,去哪兒了?”
“我他媽還想知道呢!車主今天給我打電話嚷嚷着要索賠,說他車牌在我們店裡丢了,不知道怎麼跑别的車上,讓他被安全司盤問一個多小時呢。”景三說到這裡,噗一聲吐掉了煙屁股。
“路口的監控不是這麼說的,你昨天下午跑到那天來車前後鼓搗半天,鼓搗什麼呢?”
“擰螺絲啊!就剛剛那黃毛,學徒學三個月了,幾個破螺絲都擰不明白……昨天聽他說完怎麼給那天來車收尾的,我他媽當場服了,隻能出去把他上的螺絲重新擰一遍。不然車主開着開散架了,不得來找麻煩麼!”景三越說越激動,怒氣又翻湧上來。
“那車牌丢了沒發現嗎?”
“我去擰螺絲的時候那車牌還在呢,後來忙其他的了,沒注意車牌什麼時候丢的。”
“你昨天下午三點到六點,都幹嘛呢?”
“一直在店裡啊!路口的監控沒告訴你嗎?”
景三忽然意識到自己語氣太沖,又找補似的解釋說:“昨天一個玩黑賽車的來找我談改裝,改賽車可是大項目,他來了之後我們談了很久,跟我在店裡吃完晚飯他才走……不信你看路口監控,要不我把那人聯系方式給你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