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所在的這片區域,都是十幾年前就在這裡建房子的老本地人。家家戶戶都認識,幾乎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因此,回到家時,見自己房間的門緊閉着,謝謙然便想起來了——
她小聲對外婆道:“外婆,沈老師在我房間休息,咱們小聲點兒說話,我扶您回房間休息。”
外婆耳朵不好,看着謝謙然的口型半猜出了意思,配合地點點頭,由謝謙然扶回房去了。
謝謙然把外婆房間的門也掩上,在客廳坐了一會兒。
其實這個時候,什麼事都忙完了,也沒有人打擾,學校的課程落下了一整天,她該找機會學習的。
好不容易考上的省城二中,她是下定決心要考一所國内頂尖的大學的。
當初為了準備開學考,她一整個暑假都沒有回外婆家,一直在借宿的老師家上網課、刷題。
可是今天謝謙然一點也不想去思考學習的事,她隻知道沈沂水現在正在自己的房間裡休息。
她無法控制自己,無論是看向房門的眼神,還是劇烈跳動的心。
她一面告訴自己,不是已經知道了嗎?那是七年的差距,是經濟甚至可以上升到階層的差距,你已經失戀了。
一面……卻又無法控制地想要靠近沈沂水。
她最後還是站起身來,喃喃自語道:“學習也要有桌子才能學吧……”
桌子在她房間裡。
謝謙然小心地推開自己的房門,緩緩走到床邊。
沈沂水還穿着昨天的衣服,臉上妝也還沒卸。
因為長時間帶妝,她的眼線、睫毛都有些花了,口紅也掉了些顔色,露出她自身泛粉的、幹燥的嘴唇。
可是她還是漂亮得讓謝謙然心顫。
房間的窗簾沒有拉上,房間裡撒下一片金光。
金光直照到房間内的床尾,在明暗交織的地方,沈沂水的緞面吊帶裙也在發光,讓她在這個房間裡顯得那麼奪目。
謝謙然在床頭蹲了下來。
她發現沈沂水總是會發光的。
第一次見面時,她蹲在電梯邊的牆角。沈沂水也是這樣,一手持電話,一手抱着紙質材料,踩着長筒靴朝她走來,把整個世界都襯得像個背景闆。
學校叫家長那次也是,班主任一個一米八近一米九的大高個,卻唯唯諾諾地跟在不到一米七的沈沂水身後。那天有很多同學都在議論,聽說學校來了個大美女,讓班主任見到的第一眼就甘願做舔狗。
今天淩晨的事更不必說了。
她絕望的時候沈沂水說“三小時能到堯縣”,說“我幫你請假”;沈沂水陪在她身邊,告訴她“不會有事的”;沈沂水從她生父手中護下了她。
天知道在謝謙然年幼因為各種原因被遷怒、挨打的時候,多希望有那麼一個人能站出來保護她?
誰能不喜歡沈沂水?反正謝謙然做不到。
她就那樣屈着膝,蹲在床邊,靜靜地看着沈沂水,許久,終于沉沉的歎了口氣。
然後她用極小聲、極小聲的音量說道:“那我絕對不說我喜歡你,可以嗎?”
“……”當然沒有答複。
但謝謙然覺得那就是答複,她笑了笑:“好吧,那我沒有失戀,我隻是在暗戀而已。”
“嗯……”床上的沈沂水忽然出聲。
謝謙然渾身都僵住了。
好在沈沂水隻是夢呓。
謝謙然湊近了些,聽見沈沂水在喊:“媽媽……”
謝謙然愣了愣。
她隐約記得,姑姑曾經說過關于沈沂水母親的事。
沈沂水的父母是他們那個年代常見的包辦婚姻。
但沈母嫁給沈父後,便漸漸對他産生了感情。後者卻因向往自由戀愛,并不滿意這段婚姻,一心想要離婚,尋找真愛。
直到兩人有了沈沂水,沈父才被迫收心,回歸家庭。
但就在沈沂水剛剛記事的時候,沈父遇見了謝欣。
據說是一見鐘情、天雷地火的真愛,他們不顧一切走到了一起,沈父從此再也沒有回過家。
沈母不久便患抑郁症,跳了河。
在謝欣的故事裡,沈母跳河後,沈沂水便驟然性情大變,成了一個六親不認的瘋子。
尤其在沈家人認可了謝欣、允許她與沈父結婚之後,沈沂水更是在婚禮當天大鬧沈家,當着衆多賓客的面宣布從此與沈家斷絕關系。
謝謙然從前隻把這個故事當故事聽,最多,最多覺得姑姑和沈父的道德感有些低。
但今天她忽然想到,沈沂水性情大變、六親不認的那年,是不是和她差不多大呢?
在全世界都認可了沈父與謝欣的時候,沈沂水會不會也希望有一個人能站在她身邊,告訴她“我覺得你是對的”呢?
“媽媽……”床上,沈沂水的身子緩緩蜷縮起來,她放在被子外的手也在輕輕做着抓握的動作,仿佛想要握住誰的手。
謝謙然的心跳緩慢卻沉重,她緩緩伸出了手,放入沈沂水的掌心。
“我在。”她小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