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之後,現出長裙一角。
衆人視線上移,門後走出一道倩影,豐腴高挑,膚色雪白。淺色的頭發盤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
她五官清麗,幾點雀斑灑落在鼻梁兩側。細長的脖頸被豎起的衣領包裹,領口點綴一圈圓潤的珍珠。
茉莉站在台階上,審視塔前一行人,最終将目光鎖定在紮克斯臉上。
外交大臣。
國王第九任妻子的兄長。
與雪域結盟的堅定支持者,也是聯姻人選的提議者。
該死的家夥。
茉莉眯起雙眼,瞳孔閃爍紅光。尖利的指甲藏在手心,鋒利程度能輕易撕開紮克斯的脖子。
“奉國王陛下命令,召見第一王子。”紮克斯清了清嗓子,不想對一名女仆示弱。可惜虛張聲勢并不成功。他的聲音過于緊繃,輕易暴露出他的緊張。
“國王陛下召見?”
“是的。”
“和我來。”茉莉轉身就走,壓根不擔心紮克斯是否跟上。
離開之前,她随意揮了揮手,門前的荊棘潮水般退去,倒黴的侍從摔落在地。
他一息尚存,卻生不如死。
荊棘的毒素将伴随他終生,痛苦如影随形,死亡都是一種解脫。
腳步聲遠去,女仆的背影即将消失。
紮克斯沒時間猶豫,他忙不疊登上台階,快速進入塔内。
騎士們試圖跟随,大門卻在眼前關閉,任憑衆人如何敲打叫喊,門扉始終未再開啟。
身後傳來鈍響,紮克斯止步不再向前。
前方的腳步聲也停了,茉莉轉過頭,火燭的光照在她臉上,如日暮分割,半面光明,半面陰暗。
“主人隻容許您進塔,尊敬的紮克斯伯爵。”茉莉的聲音幽幽傳來,燈龛中火光跳躍,暗影在牆壁和腳下拉長,張牙舞爪,似藏在光明之下的惡魔。
紮克斯神經緊繃,強壓下到嘴邊的質問,對茉莉點點頭,由她帶路登上旋梯。
這是個聰明的決定。
茉莉轉身時頗為惋惜,她失去了一個動手的借口。
兩人拾階而上,一路上不曾交談。
紮克斯留意到樓梯拐角,每片暗影下都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那是在黑塔中工作的地精。
他們隻為真正的王室成員服務。
地精們藏身黑暗,凸起的眼球随着紮克斯移動。覆蓋硬皮的手指抓着耳朵,鋒利的牙齒咬着指甲,看上去就不懷好意。
自從進入黑塔,紮克斯就感到無比壓抑。
一種源于靈魂最深處的恐懼,近乎要壓垮他,使他心驚肉跳,時時刻刻毛骨悚然。
來至黑塔中部,視野豁然開朗。
古怪的聲音消失無蹤,暗影退散,地精不見蹤迹。
走廊盡頭有一扇門,門扉半開,有暖光徐徐流出。
光芒蠶食地面,邊緣觸及紮克斯腳下,僅需向前半步,他就能遠離陰霾,壓抑感一掃而空。
這種感覺分外奇妙。
紮克斯擡眼望向門後,似要穿過空間看清這座黑塔的主人。
“主人在等您。”茉莉的聲音響起,平闆淡漠,沒有任何起伏。
紮克斯迅速收斂心神,下意識整理儀表。
他檢查過身上的佩飾,還用手指梳理過頭發。确認一切都過得去,他才擡腿走向前,進入岑青的房間。
室内溫暖明亮。
床幔完全掀起,岑青卻不在床頭。
他此刻站在窗前,修身的長褲和襯衫勾勒出高挑的身形。
襯衫領口敞開,露出一截精緻的鎖骨。
黑發披散在肩後,單耳佩戴一枚寶石,血紅的顔色,仿佛以鮮血凝成。
窗戶緊閉,風敲打在窗上,發出陣陣聲響。
岑青出神地望着窗外,直至紮克斯走入室内,他才轉過頭。俊俏的面孔映入對方眼底,淺淡的唇色,雙眼卻如夜空。
黑發黑眼,最純正的血統。
至高無上,獨一無二。
有一瞬間,紮克斯耳道嗡鳴,大腦似被重捶敲打,嗡嗡作響。
他突然間明白,為何國王要囚禁這位王子。
真正的王位繼承人,足以撼動戈羅德的統治地位,的确令人忌憚。
“伯爵閣下?”岑青率先開口,聲音很輕,貌似弱不禁風。
茉莉在此時走上前,展開一件長外套披在他的肩上。嘴裡沒說一個字,眼神堅定無比,動作也幹脆利落,不給對方拒絕的可能。
紮克斯從震撼中蘇醒,匆匆施禮。動作不算怠慢,卻也看不出更多敬意。
他嘲笑自己多疑。
一位被關押的王子而已,縱然血統尊貴,手中沒有權利,缺乏支持他的勢力,一樣掀不起任何風浪、
何況他即将被送往雪域,注定淪為一顆棄子。
一件貢品而已,沒什麼需要擔心。
他剛剛一定是昏了頭。
“殿下,國王陛下召見,要求您立刻前往。”說服自己後,紮克斯擺出态度,口氣異常強硬。
“我被允許離開黑塔?”岑青拉緊外套,看似不在意對方的态度。
此舉給了紮克斯錯覺。
他譏诮地看向對方,語帶嘲諷:“陛下是仁慈的。但我也要提醒您,謙卑是一種美德,您理應心懷感激,彎下你的腰,還有你的膝蓋。千萬别像您的母親,這是忠告。”
蔑視,嘲諷,挑釁。
岑青的情緒始終平靜,茉莉已經怒不可遏,裙邊短暫流淌暗影。
感知到危險,紮克斯下意識後退。
很快,他又為自己的反應懊惱。
“殿下,請您立刻動身!”他強硬道。
茉莉終于忍無可忍。
一道疾風掠過,她以驚人的速度欺近紮克斯,單手成爪抓向對方的喉嚨,另一隻手紮向對方的眼睛。
紮克斯側身避開緻命一擊,卻未能躲過眼前的手,眼角被指甲劃開,傷口翻卷,露出森白的骨頭。
“你找死!”他怒吼一聲,探手抓向茉莉的肩膀。
不等攻擊落實,眼前忽現扭曲的光影,緊接着,對面由女仆變成岑青,他頓時大吃一驚。
利爪觸碰肩膀前的一刻,紮克斯匆忙收手。
岑青橫臂擋住茉莉,在紮克斯開口之前,突然揮出右臂。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紮克斯偏過頭,最初是驚愕,其後才是臉頰上的熱痛。
他猛然轉過頭,因暴怒呲出獠牙。
岑青卻是不緊不慢,從茉莉手中接過手帕,擦過掌心,随意丢在地上。
“伯爵閣下,你很放肆。”
冰冷的話,充滿蔑視的一巴掌。
他不擔心紮克斯的反應。
要麼殺死他,要麼就必須受着。
前者明顯不可能。
所以,他咬碎牙齒也必須咽下這口氣。
岑青系緊領口,慢條斯理說道:“既然是陛下召見,我會遵照王令,立即前往王宮。”
與紮克斯擦身而過時,他微微掀起嘴角,笑紋和聲音一樣冰冷:“我會記住你的建議,伯爵閣下。”
話落,他不再理會紮克斯,徑直走出房間。
茉莉跟在他身後,手中捧着一隻木盒。盒中是厚厚一摞羊皮卷,清晰記錄岑青擁有的财産,包括殷王後留下的土地、珠寶、女仆以及騎士。
紮克斯捂着臉頰,兇狠盯着岑青的背影。他的嘴唇動了動,終究松開攥緊的拳頭,大步跟了上去。
必死之人,不過嚣張一次。
他可以暫時隐忍,隻要盟約達成,他會讓對方付出代價,百倍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