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的午膳并不在一塊兒用膳,有府中公廚做了午膳,送到各房供主人享用。要是還想加菜的,各房也有小廚房。
謝翊成婚之前多是獨自用午膳,他本來也還沒察覺成婚後有何變化,直到旁邊多了一道視線。
目光炯炯的,還自以為遮掩的很好,實則就像是蹲在軒窗外的小雀一樣,一舉一動都被那雙眼睛的視線追随,好像吃的每一粒米都被計了數。
謝翊:“……”
他伸出筷子要夾菜,感覺那道目光又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謝翊的動作停在半空,視線也不由得落下,看着下方的一盤排骨。國公府的廚子手藝向來不差,醬汁調的好,火候也到位,排骨的外表看上去色澤誘人。
因着身體原因,這類大葷之物他不能多食,鮮少能在餐桌上看見。
謝翊手腕一轉,夾起旁邊盤子裡的青菜,放至碗中。
他擡起眼皮,視線淡淡掃過去:“有話想對我說?”
雲蕪驚了一下,連忙放下筷子,正色道:“夫君,今日我收到幾本賬本,是院子裡的花銷用度,我不知……”
“既然給你了,你就拿着。”謝翊說。
雲蕪張了張口,把前面沒說完的話咽回肚子裡。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謝翊的臉色,隻是他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喜怒不驚,她察言觀色的本事還不成氣候,無法從他如霜雪遮覆的臉上讀出他的心裡話。
也不知怎麼的,雲蕪有點怕他。
她天生就怕那些疾言厲色的人,這是在雲家養成的習慣,習慣了要處處謹慎,不然就會被挑出錯處,責罵一頓。
但這會兒雲蕪還是鼓起勇氣,“話是這麼說,隻是我們二人同住一屋檐下,我不清楚夫君的習慣,若是一意孤行,怕是讓你過的不快。我、我們既做了夫妻,那……”
“夫妻?”
雲蕪怔怔一點頭:“嗯。”
謝翊勾了勾唇角,無甚笑意,看她的眼睛也冷冰冰的,“你嫁給我,看中的無非是謝家門第,索性我也不過是個将死之人,沒幾年活法,你也不必浪費心思在我身上,抓緊時間去讨好其他人。少管我的事,便是我的習慣。”
說罷,他放下筷子,起身離開了飯桌。
雲蕪怔怔地望着他位置上的小碗。
原先便沒盛滿,這會兒還剩了大半。
雲蕪什麼也沒有說,端起自己的小碗,慢吞吞地吃完了。
午膳過後,她也便抱着賬本坐在院子裡的石桌上,認認真真從頭到尾翻了一遍。
正如謝翊所說,隻要不去煩他,她想做什麼都行。院子裡的下人也許是早就得過吩咐,都十分聽她這個三少奶奶的話,賬本庫房鑰匙也都痛快交到她身上,全然由她做主。
這就又與雲蕪的認知不太一樣了。
在雲家時,後宅裡的所有事情都是聽雲夫人的,她雖然是雲家的小姐,可丫鬟們也不聽她的話。雲蕪小的時候,由一個婆子照顧她的起居,月例銀子要先經過婆子的手,那段時日,婆子的吃穿花用比她這個小姐還好。長大以後,除了每月月例,她連一文多的銅錢都拿不到,若是有本想要買的書,還得從邊邊角角省出銀錢。
她嫁給謝翊之後,手頭倒是寬裕了,除了自己的嫁妝之外,連謝翊的私房錢都交給了她。看到賬本上的數目時,雲蕪還在内心咂舌。
到底是國公府,家大業大,與雲家不一樣,連個沒領正職差事的庶子都手頭闊綽的很。
她就像個掉入糧倉的小麻雀,陡然富裕的眼花缭亂。但她也不敢全部亂花亂用了,看的戰戰兢兢,生怕有哪裡做的不好,被反過來責怪。
謝翊偶爾從書上移開視線,看向窗外時,就會看見她的背影,清清瘦瘦一道,像隻冬日前屯糧的松鼠,認認真真挑揀着顆粒飽滿的果實。
雲蕪在石桌前坐了一下午,每次他擡起頭時,她總是坐在那。
隻一錯眼,再擡頭的時候,石桌前忽然沒了她的身影,謝翊還有點不習慣。
他放下書冊,坐直了身體,目光在院子裡逡巡,還沒找到人影,鼻尖先聞到了一股熟悉的苦藥味。
謝翊:“……”
不多時,雲蕪便兩手端着藥碗,從他的窗前走了過去。
黑乎乎的藥汁盛在瓷碗裡,被端正放到了他的面前:“夫君,該喝藥了。”
謝翊:“……”
他面不改色地翻開書冊:“晚點喝。”
雲蕪:“……”
藥汁上白霧氤氲,藥味彌漫在室内,萦繞在兩人的鼻尖。
雲蕪等了好一會兒,等到藥汁涼了些許,見他還是氣定神閑地翻着書冊,似是看書看的入了迷,完全忘記了旁邊還有一碗要喝的藥。雲蕪提醒:“夫君,藥涼了。”
謝翊:“晚點。”
雲蕪:“……”
過了一會兒,雲蕪:“夫君……”
謝翊:“晚點。”
雲蕪:“……”
雲蕪:“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