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汐樓看着黑子白子就犯暈,走過木橋後,倚着朱漆柱子不肯再靠近半步。
“可有收獲?”陸回放下棋子,擡起下巴,指了指對面的位子,“坐下陪我下完。
謝汐樓耷拉着肩膀,愁眉苦臉極不情願。
陸回手執黑子,她執白子,邊下棋,邊将剛剛的事簡要說給陸回聽。
陸回将黑子落下:“你相信碗蓮說的話?”
這話和剛剛紙鎮說的一模一樣,謝汐樓看着桌上棋局,哭喪着一張臉:“信也不信。”
“何意?”
“碗蓮的話前後不一緻,一開始說謝夫人如何好,婢女們如何不會背叛,話音還沒落下,轉句話又将所有的事全盤托出。這兩件事是完全矛盾的,我覺得她真假參半,有所隐瞞。”
“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謝汐樓将手中白子落下,剛沾到棋盤又擡起,猶豫片刻落在另一個地方:“她想離開謝府是真,謝夫人那晚來客人也是真。一個是她的私心,一個是同其他人打聽也能輕易得知的事,就算事後東窗事發,謝夫人也未必會猜到是她洩露,責備到她的頭上。”
陸回看着她悔棋的動作,歎了口氣:“臭棋簍子也就罷了,棋品還差,也不知是從哪學的。”他頓了頓,“那假的那部分呢?”
謝汐樓擡起眼,眸光閃爍:“她猜認識那人,不僅認識,或許還很熟悉。”
“原因呢?”
謝汐樓聳肩:“沒有原因,隻有感覺。碗蓮和玉蓮都是謝夫人最得力的婢女,謝夫人這事做的并不隐蔽,我不相信那人來過這許多次,碗蓮連那人的樣貌都沒看清。紅蓮都能抓到機會瞧個大概,碗蓮難道不會?她若真的如此乖順,就不會求我助她離開謝家了。”
陸回将黑子落下,收了她一半的白子,謝汐樓哭喪着臉:“我不擅下棋,咱們不下了吧。”
她的聲音帶着幾分央求的意思,像是在撒嬌。陸回看着棋盤上的殘局,歎了口氣:“也罷,與你下棋,折磨的是我。”他揮手将棋局打亂,“紅蓮和碗蓮的說辭也有對不上的地方,九月初三晚,紅蓮看到的是個身材瘦小之人,而據碗蓮描述,謝夫人偷偷所見之人,該是個壯碩之人才是。”
謝汐樓撐着下颌,思索着兩人說話時的神情:“我覺得這倆人該是都未說謊。他們所見的或許不是一個人。碗蓮所說那人,是與謝夫人幽會之人,而九月初三那日來找謝夫人的,是另一個人。隻是不知道這倆人是誰,又是否和本案有關系。”
天色漸晚,到了晚膳的時候,堂木取了幾盞燈籠懸于高處,另有人在亭子四周圍上紗幔阻擋夜風。
侍女将棋盤撤走,取了披風為謝汐樓披上,亭子角落放置上燃燒的銀絲炭,驅趕秋日的寒涼。
陸回指了指謝汐樓包着白布的手:“傷口如何了?”
謝汐樓這才意識到她的手還有傷,擡起手揮了揮:“藥很好,已經沒什麼感覺了。”
“伸過手來。”
謝汐樓聽話将手擱在桌面上,陸回托起她的手,拆開包裹的白色布條,露出傷口。
傷口紅腫已退,露出幾條雜亂縱橫的傷口,已然結痂。
謝汐樓面露得色:“那瓷片我雖然抓得緊,卻也控制着力度,瞧着嚴重,其實傷口并不深。現在瞧着,明後日就能好。”
陸回取了新的白疊布和膏藥,沾取塗抹在她的傷口上:“傷口易好,疤痕難消。”
他垂着眼睫,仿佛正在做的事多麼複雜,需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謝汐樓看着他,隻感覺藥膏清涼,傷口酥麻,坐立不安。她想抽回手,陸回似乎洞察了她的念頭,握得極緊。
“莫動。”
晚風卷起四周的紗幔,在空中自由飛舞,拂過她的脖頸背脊,帶來新的顫栗。桂花香穿過薄紗,與陸回身上的香氣混雜在一起,清淡而無法忽視。
陰沉了一日的天在此刻逐漸晴朗,層雲讓出背後的殘月,清冷的光穿過檐角的燈籠,似裹上了溫度。
謝汐樓恨不能将此情此景用力刻在心頭,若她與陸回終究在未來的某日分道揚镳,那麼她會用一生來記憶懷念。
“陸回。”
“嗯?”
“陸回。”
“嗯。”
“陸回……”
“……”
晚風徐徐,池塘邊的青蛙呱呱齊鳴,月色映在池中水紋上如碎了一地的琉璃,亭中二人心意相通,正是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