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中,五個十歲左右的小藥童排排坐在軟塌上。
軟塌狹窄,五個孩子緊緊擠在一起,縮成一團不肯分開。五雙眼睛盯着剛剛進屋的謝汐樓,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充滿害怕和戒備,仿佛下一秒就要鑽到地底。
謝汐樓放緩腳步,從挎包裡摸出一把糖,攤開手掌遞到他們眼前:“餓了吧?先吃把糖墊墊肚子。下午剛在西市口買的,排隊的人可多了,你們快嘗嘗。”
沒有孩子能拒絕糖塊。
年歲小的孩子眼神逐漸猶疑,目光聚焦在糖塊上,吞咽着口水,不敢伸手拿。年歲最大的孩子瞧着倒沒那麼想吃,卻在猶豫片刻後,咬牙伸手取糖。拿到後聞了聞糖塊确認無異樣後,将糖塊分給其他幾個孩子。
謝汐樓看着這個像是兄長的小少年,笑眯眯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垂着頭,聲音有細微顫抖:“當歸。”
莫不是每個藥童都取了個藥材名吧?
謝汐樓蹲下身,仰視面前的小藥童:“你是誰家的孩子?你的爹娘呢?”
當歸怯怯地搖了搖頭:“我沒爹娘,從小就跟着阮伯伯。”
謝汐樓指着一旁的孩子:“那他們呢?還有其他那些小藥童,都同你一般沒有爹娘嗎?”
當歸點頭:“他們也是沒爹娘的孩子,阮伯伯将他們帶到院子中,撫養長大。阮伯伯人很好,他找了郎中教授我們醫術,他說我們要有一技之長。”
謝汐樓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眼前的孩子不算瘦弱,确實不像吃過苦的模樣,若是跟着親生爹娘,未必有如今餐餐飽食的日子。可如果他們可以自己選擇,應當還是想跟着親生爹娘,在有人全心全意呵護的環境中長大吧?
謝汐樓握住他的手腕,無視他的掙紮,掀開他的衣袖——
小藥童的胳膊上布滿密密麻麻的傷痕,最舊的幾乎沒有痕迹,最新的也已退掉結痂,如一條一條的毛毛蟲,盤踞在他的手臂上。
分明是割臂放血的痕迹。
她猜的沒錯,這些藥童都是血奴,阮奇在他們還是嬰孩時,将他們偷走帶在身邊,一邊用他們的血熬制回春湯,一邊撫養他們長大成人。
撫養他們也不是因為好心,不過是為了取更多的血罷了。
謝汐樓用指尖輕輕觸碰他的疤痕:“疼嗎?”
當歸搖搖頭:“不疼。”
“多久取一次血?”
“三個月,每次取半碗到一碗。”
謝汐樓将其餘幾個孩子的衣袖依次掀開,每個孩子的胳膊上,都有如當歸一般的傷痕。
“每個藥童都如同你一般嗎?”
“年紀小的弟弟們取得少些。”當歸抓着謝汐樓的手,“姐姐,阮伯伯真的是好人。如果沒有他,我們可能早就沒命了。阮伯伯說了,他養我們,不用我們付錢,隻需要定期放些血給他。放血死不了人,我們不礙事的。”
當歸身邊的小童也弱弱道:“姐姐,當歸哥說的是真的。我們都是因家中貧苦,被父母丢棄的孩子,是阮伯伯救了我們,撫養我們長大。你若将他帶走,我們該怎麼辦……”
“我們是不是要去當乞丐了……”
孩子們叽叽喳喳,逐漸帶上哭腔。
謝汐樓望着他們,心存不忍,猶豫着是否要告訴他們真相。
“自你們來到華京後,你們的阮伯伯應當又帶回了幾個男嬰吧?難道他們也是被父母丢棄的孩子嗎?”謝汐樓盯着面前的當歸。
當歸抿緊嘴唇,不說話。
這五個孩子已然是略明事理的年紀,偷嬰案在華京鬧得沸沸揚揚,家喻戶曉,就算他們鮮少外出,濟世堂人來人往,多少也能聽到些風聲。
“你可知阮奇為何要你們的血?”
當歸遲疑:“阮伯伯說我們的血是世間最幹淨的藥材,可治疑難雜症。能救人,總是好的,”
謝汐樓想問他們是否心甘情願,最終還是沒問出口。
不過是些命運握在他人手中的孩子罷了,他們就算有心反抗,又如何能拗過那一群供養他們衣食住行成年人?
……
院子中跪着的人很快被押送往大理寺大獄,整座宅子隻剩十幾個半大不小的小藥童,不知該如何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