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何嘗不知道他說得是對的?隻是事情發生的那刻,她突然就這麼說了做了,等到後悔時為時已晚,無法補救。
陸回帶着點啟發的意味:“她殺人的目的是什麼?這目的是否是你想放過她的理由?還是隻是因為你們認識,她幫過你,你才想放她一條生路。”
謝汐樓仍舊沒說話,心中卻有些觸動。
陸回捏起茶盞,舉到面前輕輕嗅着,并不喝:“看來你這杯茶不止是求我解惑的謝禮,而是求我開恩的賄賂。”他将茶盞放下,“這茶太貴了,本王喝不起。”
謝汐樓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他放下茶盞的動作。她的聲音很輕,帶着疑惑:“殿下,若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陸回笑起來:“依法處之。本就是她做錯了事,為何要我來煩憂?”
“那殿下您呢?”謝汐樓擡眼,雙眸像蒙着一層薄霧,霧後藏着利刃或是寶石,“今夜謎底揭曉,你會如何做?我沒猜錯的話,三娘是您的人吧?”
謝汐樓松開手,陸回卻維持着舉着茶盞的姿勢,盯着杯中細沫沒有回答。
“範府晚宴,三娘彈了兩首曲子,每一首都配了一種美酒,可我到您身邊時,瞧見你杯中酒的顔色比其他人的要淺上幾分,更像濃茶。當時我推測,你們早就認識,是你特意叮囑過三娘不要上酒。可後來我想,你若和三娘隻是認識的程度,怎麼可能會叮囑這麼一句話?不喝或者倒了都随你,何必将喜好暴露?除非,你們的關系比‘認識’還要親近。”
“我也曾懷疑三娘是不是你養在益州的美人,但三娘這種女子,經曆過那麼多事,不會也不可能做某個男人的後院之一。那麼就隻有一種可能了,她是你的下屬,是你放在益州的眼睛。”
“殿下您要怎麼做?會保下三娘嗎?”
院子裡一片寂靜,隻有釜中的水沸聲,擾人心緒。紙鎮和鸢尾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蹤影,四下無人,天地間隻有她和面前這人。
這一番話說出口,謝汐樓的心砰砰跳,垂下頭不敢看對面人的表情。
陸回将盞中茶一飲而盡,放下茶杯前傾身體,手指越過桌案挑起對面人的下巴,一套動作一氣呵成,潇灑之餘暗含淩厲,他含笑盯着謝汐樓的眼睛:“我會做什麼,晚上你就能知曉。莫問那麼多,你也不需要知道那沒多。你現在能做的,隻有等。”
等太陽西落,等華京消息,等衆人齊聚前院堂前,等親手揭曉真相的那刻。
……
戌時,衆人再次彙聚在範府前園。
所有下人守衛被驅離至院外,屋内大門敞開,屋内坐滿案件相關人員,有範家父子,有姜曲翁婿,有司法參軍鄭治,有虞三娘,甚至還有葉芹兒。
堂木和紙鎮一如既往站在陸回身後,鸢尾也得了指令寸步不離跟随謝汐樓,鄭治坐在最末尾的位置,皺眉道:“為何不讓書吏入内記錄?”
這也是謝汐樓想知道的。她看着陸回,猝不及防落入他含情脈脈的眼中,耳邊盡是他編的謊話:“今日對案件的推理,隻是本王和卿卿之間的一個賭注,請諸位前來做個見證。卿卿若能推演出真兇,本王許她一個承諾,但若說錯話,卿卿面皮薄,屋内人太多的話,本王恐落了她的面子回去與本王置氣。”
謝汐樓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微微蹙眉,姜曲不愧是混迹朝堂的人,反應敏捷,笑着解圍:“老夫正好睡不着,便當是聽個故事,謝姑娘開始吧。”
屋内燈火通明,高低錯落的油燈将室内照得如白晝一般,謝汐樓的目光掃過台下衆人,看着他們各式各樣的神情,閉上雙眼,穩定住心神,而後在衆人目光下,将她的推理從頭講起。
“益州城内一月内死了四個人,案件詳情經過不再贅述,官府經過查驗,得出的結論是,四名死者死狀相同,兇手是同一人——”謝汐樓頓了頓,補了一句,“同一夥人。四位死者平日裡并不相熟,雖流連花叢但也沒結下什麼私仇,更沒有共同的仇人。”
範統眼淚汪汪:“我兒良善,但他死的這般慘,不是報複是什麼?”
“範大人莫急,聽我慢慢說。第一位死者是秦家公子,在大婚當日失蹤,那時府中賓客衆多,亦請了三娘撫琴助興,府内下人尋了半夜都沒找到人。次日清晨,屍體在城郊範家書院門口被發現。我曾與殿下去過發現屍體的地方,卻得知了另一個消息,發現秦公子屍體的小娘子是書院中的院廚,在發現屍體後不久後便懸梁自盡。秦公子讀書時與她相識,二人關系匪淺,已到互許終身的地步。秦公子完成學業離開書院,小娘子則日日在發現屍體的地方苦等他上門提親,可秦公子再未回去,甚至另娶她人。”
“第二位死者是上官家公子,在遊湖選婿時失蹤。失蹤時在一小船上,失蹤後船上隻剩了船夫。兩個時辰後,打更人在衙門前發現上官公子的屍體。那地方我也去過,不遠處是破舊民宅,屍體被丢在最破的一間屋子門前。那屋子的主人曾是高門大戶家的女兒,曾是上官公子的未婚妻,奈何家道中落,隻能搬到這一間茅草屋中。上官家在屋主家落敗後便沒再出現,留下屋主一個孤女,病死房中無人照料,實在可憐。”
“第三位死者是孫老六,他死前一日,我剛到益州城。那日我上岸不久,便看到他與賣豆腐的葉芹兒,在豆腐攤上發生争執,孫老六不幹人事,想要欺辱葉芹兒,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将他狠狠教訓了一頓。次日清晨,孫老六的屍體便被早起的路人發現,而棄屍地恰好是他與葉芹兒發生推搡的地方,分毫不差。”
謝汐樓看向葉芹兒,她的目光呆滞,雖然在看着謝汐樓,卻似乎并未聽她在講什麼。她對無緣無故被帶到此處毫無掙紮之意,更加不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謝汐樓歎了口氣,悠悠道:“我曾懷疑過芹兒是兇手之一,不僅僅因為發現屍體的地方是芹兒姑娘豆腐攤的位置,還因為孫老六的屍體與其他人不同,他有半個手掌被兇手割掉,發現屍體的前一日,我曾親眼看過他用那隻手欺辱芹兒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