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來他還在。”闫楚禛冷哼。刑部在對楊夫人審訊的要緊時刻,楊牧監一回京中,闫楚禛就料到他必然會到刑部大鬧。嘴皮子上得逞,攔下楊牧監,又看到了楊牧監那副看他不爽又拿他沒辦法的憋屈樣子,可真是痛快。任務既然完成,那麼他留在刑部就無他事,自個那還堆着滿滿的一桌的公文等着他回去處理。
“相爺,莫怪屬下多嘴一句。朽木易折,青山猶在。相爺欲放火毀木,可别忘記了後面那座山石。”
剛踏出房門的前腳再次被鳳書令史那句不明不白的語句扯了回來,玩昧地打量了一番站立如松的年輕官員。再回頭環顧一眼室内,公文卷宗遍及地上、案桌,分類擺放得整整齊齊,卷宗中字迹清晰,所記詳盡,邏輯清晰。刑部房舍多年未修繕,擺設陳舊,用以辦公的案桌被人臨時不知從哪找了一塊木塊墊了桌腳,以便還能勉強保持平整。如此簡陋的屋檐下,還有一個人與燭火相伴,伏案在寫着那工整的公文。山中之頑石,堅而耐磨,唯有曆經日月之洗禮,風雨的沖刷,不失本色,方能洗去鉛華,為玉為寶。本以為今日過來是和楊牧監鬥鬥嘴,何曾想到還能有意外發現。鳳守業,他還是給盼到了一個新名字。
“鳳書令史,房間太小,等着你,可比讓我等太久了。”
在刑部碰了壁的楊牧監,不顧再次下降的大雨,命人驅馬回府,而自己則借助大雨的掩護跳上了另外一輛早已準備好的馬車,躲開闫楚禛安排的監視的眼目,朝着另外一個方向而去。楊夫人被下牢,齊二被捕是下一步的事情,他可不能再坐以待斃。楊家以楊閣老為首,再不濟,他也是楊家的子弟,他要去尋幫手。
“叔父,你可得救救侄兒。”書房内早已遣退了下人,唯有楊閣老和楊二老爺在。楊牧監當場就朝着楊閣老跪下,此時此刻,他再也沒有掩蓋的必要,一五一十地将他如何跟齊二串通,盜取模子,制造□□的過程詳細道來。
“你如今還有臉過來,你可知此舉會把我們一族拉入懸崖邊緣。”楊閣老即便人已不在朝堂,多年的朝堂浮沉還是讓他時刻保持着靈敏,朝中的動向還是能了解一二。先皇不喜世家權勢過大,多處提防。新帝出身不顯,繼位不久,具體他對楊家這般的中鼎之家到底是持有何種的态度尚未明朗。他一直要求族人低調行事,豈想家大業大,還是長鞭莫及之處。楊閣老對楊牧監的訴求沒有做出正面的回應,而是讓人将楊牧監帶了回去。
“父親,堂兄做出此等糊塗之事,我等該如何是好?”
“還能如何。”楊閣老一聲歎氣,從一側的書中抽出一紙信箋,有人早已料及楊牧監會過來求援。“恐怕我們能選擇的也不多。”
信箋是闫楚禛今日派人送至楊閣老處,内容不多,除了簡要陳述了所掌握的制造□□的案件信息,還言明了聖上的态度。聖人無意用此事和世家起矛盾,隻是制造□□禍害甚大,聖上剛繼位,此案不僅要嚴查,揪出參與的一衆幹人斷其後路,更是要借此來警示朝中衆臣。闫楚禛望楊閣老能明辨是非,有國方可有家。不能怪罪他人,是他們失守在先。要不是楊牧監被貪欲所驅使,為齊二盜竊了制币模闆,又怎麼會露出把柄,是他們把刀送給了闫楚禛。這把火由闫楚禛來點燃,他能将信箋送來,也就是念在幼年時期楊閣老對他的一點啟蒙之恩。堅守正義公道,又能不忘來路,好友當年所托,楊閣老自诩是沒有辜負。
“為父已老,往後我們楊家,就得靠你們兄弟二人。老二,你兄長為人憨實,一些事還得你幫忙分擔一二。切記,不管是任何時候,不論朝堂變遷,更要堅守正直之風,方是我楊家保子孫安順的本。”
自那日楊牧監拜訪楊閣老後,楊閣老就對外稱病,不再會見外人,更不用說每日都在門口徘徊的楊牧監。在楊閣老的授意下,楊家其他在朝官員都有意地躲開楊牧監的拜訪。在楊家求助庇護失敗的楊牧監又被戶部調離了要職,隻能閉門在家,自我琢磨該如何才能逃脫此劫。
在另一邊,被抓進來多日都閉口不承認的楊夫人忽然開口對事件的始末有了交代。她承認那批銀兩是她的,是她接受齊二的賄賂,答應會在丈夫面前美言,為他日後的營生開方便之門。至于銀兩的真僞,楊夫人一口咬死不知道。
“棄卒保車。”刑部送過來的口供讓闫楚禛感到可笑,果真是個會算計的。貪污受賄和偷取制币模闆,參與制造□□那可是兩種不同程度的量刑。沒事的時候就是合作愉快,拿着銀兩吃鮮喝辣,一旦有事,就把女人推出來攬下所有的事情,保住自己。好一對真夫妻假情真。
“去,把人送進去。至于刑部那邊,讓他們去自查,看他們都幹了什麼好事,竟然被人越過牢獄傳了信息進去,教唆犯人。”
楊牧監是夜裡潛逃時被抓回來的,楊夫人與楊牧監是夫妻,願意犧牲自我保住丈夫。可是齊二不會,楊夫人把罪都推給了齊二,楊牧監被招出來那是必然的。闫楚禛貼心地給楊牧監夫妻安排的是相鄰的一個監舍。隔壁是一個單間的監獄,關着一名柔弱的女子,那是闫楚禛也兩人精心安排的禮物,楊牧監找齊二幫忙為其贖身的歌姬。
一邊是哭得梨花帶雨新寵,另外一邊為丈夫生兒育女,帶罪下獄的正妻,還有一個默不作聲的楊牧監。新帳舊帳,家中的妾,眼前的外室,後宅婦人的力量瞬間被激發出無邊擴展的可能性。哭罵聲響了一夜,楊夫人哭得雙眼紅腫無法辯物,楊牧監的額頭被砸起了一個包,臉上,身上一道道的指甲劃傷的痕迹,獄卒無奈地聽了一夜的京中官員秘辛。都來不及等審訊官員打開紙筆,楊夫人就主動要求招供,幾乎是一氣呵成。
審訊官收拾好案桌的供詞,時辰居然比料想中還要早。算起來,這可是他為官以來最快速完成的審訊,不得不說,闫相爺的法子果真是好,就是用起來會不會損了一點。
夏雨停歇,雨後晴空。藤架的植物上挂着未幹的雨水,眯眼看去,還能看見午後日光下連接起來的小幻彩。闫家兩位小少爺尚不會走路,但是淩挽馥會每日堅持讓人抱着他們兩個到院中走走,或者是在涼亭處架個小床,讓他們能在床裡玩耍。前幾日因大雨,兩個小家夥不得不被困在房裡,今日闫楚禛休沐,看管的任務就交給了他。兩個小家夥坐在涼亭床上,雙眼在涼亭中的兩人身上溜轉。一個是他們的父親,依舊帥氣臭臉,另外一個爺爺是誰?看起來和曾祖母一樣慈眉善目。
楊閣老來了,帶來了酒,也給兩個小家夥帶來了禮物。兩個小家夥長得結實,不輕易哭鬧,還不怕人,任何人見了都忍不住逗趣幾下。特别是闫懷澤,楊閣老是抱過滿月時的闫楚禛的,懷裡幾乎百分之百相似的兩個娃娃,一晃眼,讓楊閣老錯入了年華。
“已經定下來了,老大繼任家主,不在京期間,族長之事可由老二協助代理。”
“老師是何苦?”楊閣老未曾對□□之案幹涉,卻宣布了要卸任楊家家主之位。
“你師娘老是埋怨不顧她,趁着這把老骨頭還能走走,舅老爺還在,就陪陪她。”他一生在朝堂裡打滾,比起那些同僚好友,他尚能在此年紀兒女雙全,孫輩繞膝下,還能看到他的學生成親,為人夫,為人父。他也是足矣,先帝已去,新政革制,新人才幹蓄意待發,一派好風景。他可不能再在此成為某些愚笨之人的依賴。
“往後就拜托你們了。”
“定當永生牢記老師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