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月圓之日,夏雨滂沱,從天剛亮就一直下到太陽西下。夜裡雨水漸收,空氣中水汽尚未散,天空中雲霧纏繞,銀盤慘敗無力,隻能虛弱地躲在陰霾之後苦苦掙紮,僅憑借着那微弱到幾乎不可見的銀光尚且在空中維護着一個模糊得不能再模糊得輪廓彰顯着不重要的存在。
月光不明的夜,能見度低,不是趕路的好時機。偏偏在京外的官道上,一輛馬車不顧黑夜趕路的危險一路狂奔向前。馬兒邊跑着邊呼着粗氣,馬夫瘋狂地抽打讓它不敢停下歇息,四蹄所到之處泥水飛濺。
“快點,得再快點。”即便如此,楊牧監還是忍不住催促。
“是。”馬夫摸了一把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不顧勞累,再次抽起馬鞭奮力趕馬。
回到城門之下,馬夫從身後撈起錢袋就跳下馬車向前打點。守門的士兵此時正依靠在牆上打盹,被人吵醒,眼都沒有完全睜開,就被塞了一個錢袋子。士兵瞟了一眼,擺擺手把銀子重新塞回馬夫手中,三言兩語就将人打發回去。
“老爺,他們說上頭有令,近期有不法分子闖入京中,得加防。未到開城門的時辰,他們是不會給我們進去。”
“那就在此就地歇息,等城門一開,我們就進城。”楊牧監無端被委任外派本就奇怪,待家人來信,說夫人被抓,他就開始心緒不甯。不分晝夜地趕路回到成城門,距離他收到家信已經是五天後的事情。闫楚禛封鎖了楊夫人落罪的真正原因,家人自是無法在簡短書信向楊牧監說明,綜合前後,楊牧監已能猜出十有八九可能與他們手中的那些僞造銀兩有關。他最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要發生了,唯有希望他這位平日腦子裡就不好使的夫人能保持一刻清醒,不要輕易就招供了。
天亮時分,提前得信的家中仆人早已架好了馬車在城門下等候。楊牧監換了馬車,才從仆人口中得知,楊夫人已經不在京兆府大牢,京兆尹以楊夫人涉嫌重大案件為由将其轉移到刑部大牢,刑部還下令不允許任何人前往探望。
接待楊牧監的刑部官員姓鳳,是今年剛調回京再的書令使。楊牧監家再沒落,到底還是楊家的人,仰仗着這個姓氏,楊牧監必然不會将眼前這位連寒門鬥不算的年輕官員放入眼裡。楊牧監不顧人還在刑部,指着鳳書令使上來就不客氣,非得要見楊夫人不可。
“揚大人,此乃上峰之令,卑職官位低微,恕不能為大人開方便之門,望見諒。”從進京之時,楊牧監就處處碰壁,銀子砸不開守城的門,來到刑部又遇到個油鹽不吃的鳳書令使。左右不得逞,楊牧監越罵越氣憤,抓起案桌上的卷冊就要往書令使頭上砸。
“我說今日出門怎麼就覺得神清氣爽,原是刑部有客人來了。”
“闫相爺。”闫楚禛突然至,楊牧監趕忙收起怒意,換上恭敬假面孔。
闫楚禛眼角都不想瞧一眼楊牧監,皮笑肉不笑的假兮兮的,讓他想起了淩挽馥平日裡的一句玩笑話,醜巴巴,看着都晦氣。
“相爺今日怎麼如此得閑過來刑部?”闫楚禛是尚書令,有獨屬于他的辦公場所。要是有事,隻須命人召見六部尚書過去就好,何至于親自到刑部。還是楊牧監一回到京中,就到此。
“楊大人難道不知巡察六部,督促六部官員工作也是我日常工作之一。倒是揚大人,外派的任務可是完成了?怎麼也那麼湊巧地在刑部?”
“相爺恕罪,家中來信,聽聞内子無端遭罪,就趕回來。”
“揚大人果然關心夫人,着實讓人感動。然而大人應該也是知曉的,大人你身為朝廷命官,聖上委任于你,是對大人的信任。大人無令擅自離守,那可不行?”
“屬下知罪,隻因情況緊急,屬下擔心内子,不得已之下才一時失了分寸,出此下策。待屬下了解清楚事情原委,還内子一個清白,必親自到相爺處領罪。”
說得如此好聽,不過是擔心楊夫人口管不住,亂說話。闫楚禛眉間一挑,略帶嫌棄地從楊牧監手中拿過那被他準備用來砸人的卷宗放回原位。書冊就應該有它自己的用途和位置,不是随手用來攻擊人的武器,同理,蛀蟲就應該有其該呆的地方。
“擔心?楊大人此番一說,我又是不明白了。聽楊大人的語氣,可是對夫人堅信不疑,那麼揚大人又有何擔心之處。難道怕是有什麼其他不可為他人所知的?”
“相爺見笑,她不過就是一個内宅婦人,哪有什麼大事。”楊牧監被闫楚禛嗆得臉一陣煞白,笑呵呵地掩蓋着。人已經進去有些時日,到底有沒有交代,或者又交代了多少,他尚不能知曉。念次,楊牧監覺得和闫楚禛在此互猜心思,是不明智的。
“說笑也好,認真也罷。楊大人既然回來了,舟車勞累,也是辛苦。大人就回去好生休息,無事就不要到處亂跑。省得一個不小心,又惹了什麼事情,被抓進去就不好了。”
“相爺教訓的是,至于内子之事,不知……”
“哦,對了。”闫楚禛起身離開,忽然刹住腳步。全然不顧緊跟在他身後的楊牧監冷不設防地撞在了他的後背之上,正摸着鼻子生疼。
“近日來六部有同僚來報,說不知哪裡跑來的瘋狗在亂跑亂叫,打擾了六部各位大人的辦公。鳳大人,刑部掌管着刑訊案件,要是碰上了,可要記得,保住卷宗要緊。必要時,大人大可讓下人拿掃帚把瘋狗打出去即可,即便到了聖上那,也是站得住腳。要是什麼重要的案件卷宗被破壞,裡面的分量如何,大人你可是明白?”
“屬下知道,屬下定會謹遵聖命,守好刑部,絕不會讓那些擾人的蚊子跑進來。”
闫楚禛和鳳書令史兩人在一旁一唱一和,俨然不當早已被氣得臉變色的楊牧監在身旁。形勢不如人,楊牧監不敢再在此亂鬧事,丢下一句先行告辭,氣憤得甩袖摔門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