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時間漸短,空氣中的寒濕之氣逐漸變弱,氣溫在日漸回升,盡管在位于中原的大虞,百姓們早已在忙忙碌碌之間收起寒衣,準備迎接暖和的季節的到來。但在北疆,季節的變化并不明顯,僅僅是夜裡起來之時,耳邊的風聲小了一點。這樣的細小的變化給大虞的軍隊來說是極為好的兆頭,天氣回暖使得他們更加容易地駐守于此地。北朔為北方草原的部落,世世代代生存在此處,逐漸摸索出了與天地間共存的規律。北朔選擇冬天發起叛變,仰仗的不過是他們對北疆的熟悉,利用天氣寒冷的機會,快攻的形式攻破大虞的防線,一舉拿下。然而大虞熬過了嚴冬的考驗,北朔的優勢變得不再明顯,北朔節節敗退,先前從大虞手中搶回來的幾座邊境小城也被奪回了。
攻下城的那天,大虞士兵歡呼不斷,他們反擊了北朔,奪回了城池,繳獲了北朔軍隊的兵器和糧草。夜裡,大虞紮營城外,設下了簡單的慶祝宴,擺酒宰羊。篝火四起,行軍途中的慶功宴吃喝都是沒辦法和都城相比,可士兵的喜悅之情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圍着篝火相互說笑、跳舞、喝酒,并沒有留意到有人悄然離開了席位。
“不回去的話,估計是連骨頭都沒有。”霄元玊在一個小山丘上找到了闫楚禛。
“搶來的?”霄元玊不作聲地放下手中的食物,盤腿就在闫楚禛旁邊一坐,遞給闫楚禛半個羊腿,自己便就着闫楚禛的酒啃起了另外一半。押送糧草之後,霄元玊沒有回去京都,而是留了下來。時間一長,霄元玊便和年紀相仿的闫楚禛混熟了。
“注意點,油滴下來。”闫楚禛略帶嫌棄地望着霄元玊手上那個油膩膩的羊腿。大虞皇室向來講究儀态禮儀,所有的皇室成員從小就要接受極為嚴格的禮儀教育,務必在人前均能展示出言行舉止均能端莊标準。霄元玊剛來北大營的時候,還是多少保留皇子的講究,如今簡直就是和這裡兵士混為一體,皇室那一套早已不知在哪次躲避敵軍追擊的時候被扔到了哪個山間了。北地太苦,每一個舉動都得用在與生存有關的事情上。随着舉止的改變,宵元玊的性格也變得開朗了不少,他的話變多了,私下既能和兵士嬉笑一兩句,在将軍營帳中表達自己對布陣,對戰局的看法。這樣如此之快的變化,讓人詫異,是此處極端的環境以及每日的厮殺打破了宵元玊原有的忍讓與後退,催生了今日的他,一個更符合皇子宵元玊的态度。倘若,大戰結束,霄元玊回到京都,隻要他不在回複到以往的模樣,那将會是闫楚禛樂意看到的。
“在想什麼?”宵元玊用手肘捅了捅一臉沉思的闫楚禛。
“我在想,最近似乎太順了。”最近的戰役,大虞幾乎都是全勝,然而,在和對方接觸的過程中,并不是簡單如結果那麼順理成章,其中總有一些這樣那樣的失誤,讓闫楚禛覺得奇怪。
“是有點奇怪,就拿今日的攻城,那個鐵将軍又為何會這麼容易就被我們攻下。對了,那個鐵将軍到底是什麼人,我聽說他很厲害。”
“和你一樣,是個閑着沒事要到前線來瞎折騰的人。”鐵将軍的名聲闫楚禛剛來北疆便有所聽聞,此人乃北朔不受重視的皇室旁支。後投身軍營,憑借着自身的能力爬上了如今的位置。至于他的鐵面,據說是因為年少練武毀了面容,從此便以鐵面具遮面。幾次戰場上的接觸後,闫楚禛着實見識到此人的名聲并非虛傳,帶兵極為嚴格,布陣自有一套。
“哪裡像?”
“殿下,臣不喜歡看話本。”霄元玊話一出,便迎來了闫楚禛的一副明知故問的表情。皇族一旦不受重用,投身軍營,圖的大多數都是為了通過這一機會,能謀取一點功名。不管是大虞還是北朔,沒有哪個皇室的生活是容易的,從小就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的霄元玊,要闫楚禛相信他是無所圖留在北疆大營的話,那就是真如闫楚禛話中所說的,他話本看太多了。
霄元玊千辛萬苦帶着糧草來到北疆,他的部下,有的為着保護他或死或傷,更多的則抱着各種各樣的目的阻攔着他前行。這些人背後的世家,哪怕知道糧草對北疆大營的重要性,他們都會下手阻攔。就如同一路過來,他們所看見的那些為逃避戰争餓死,病死在路上的流民一樣,都是無關緊要。隻要家族的任務完成,他們就可以繼續吃香喝辣,其他的都毫無重要。運送的部隊回去之時,宵元玊好奇地看着闫楚禛在冰雪中與兵士一同忙碌的樣子,他有了那麼一份好奇,選擇留了下來。他想看看,這個國家裡,是否還存在着一個和他們不一樣的異類。
宵元玊心中的小九九逃不過闫楚禛。從一開始的好奇中窺探出其中不一樣的地方,值得嘗試,可以改變,即便宵元玊如今還不能明白,這背後為何。倘若沒有這一次的旅程,他絕不會有這樣的心思,可能隻會在那些夾縫中默默地接受,一次次又一次地退縮,守着他的一畝三分地,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的度日。可機緣巧合,他被送來了。從京城至此,他一路看着那些活生生的生命血濺在他面前,為妻兒,為道義。離開京城那一天至今,他深深明白着生死早已不是他來控制了,連活着的可能都會随時失去。那麼如今一點小打算,被人窺視了,又有什麼大不了。
“殿下殿中是否曾經跑進來過耗子?”
“你這個是說什麼?”霄元玊不知為何闫楚禛會突然提起耗子一事。
“臣的意思是,既然有耗子,那麼是否要去抓一抓。”闫楚禛今日卸下盔甲,隻是着常服,長發随意用棉布捆起,讓霄元玊仿佛忘記了如今的場景,眼前的闫楚禛,即便是在連日的交戰之下,絲毫不見狼狽,依舊豐神俊逸,在衆人皆醉的時候,他能獨自一人在這山丘之上,與星辰舉杯對飲。霄元玊想起了來此之前京中的傳聞,他那個得盡寵愛的姐姐,一心把這個男子視為托付之人,這樣的高度于她而言,真的太難了。
第二日清晨,距離晨起的時間還有一個時辰,号角便不合時宜地響起,士兵們被緊急召集在大營的空地上。軍營長奉命宣讀了闫楚禛草拟的布告,布告的主要内容是關于在前幾日的戰役中不聽命令的士兵的處罰,嚴厲程度讓人咂舌。闫楚禛是監軍,這些事情理應不應該由他來參與。但是經過前幾次的戰役,他已經成了北疆軍營實際的掌控者,軍營中的将軍相信他,底下的士兵願意服從他的管教。他治軍嚴是北疆大營裡面早已為出名的了,隻是沒想到今日會如此嚴厲。在這些士兵當中,受到處罰最嚴重的都是京城中貴胄的後代,自然沒辦法忍受如此的突然的懲罰,紛紛提出異議。不僅士兵,就連六殿下霄元玊以及軍中一些将領均認為,這些的士兵是有過錯,這樣的處置實在過重,但均被闫楚禛給拒絕了。将領之間的意見不一緻使得場上的氣氛一下子陷入冰局。幾番讨論之下,結果讓人不愉悅,處罰依舊被執行。在接下來的幾日,這樣的不和現象似乎更加的多了,特别是關于接下來和北朔采取談和還是繼續進攻的分歧,營中的将領們分為了以闫楚禛為首的,主張進攻的一派,以及以資曆最老的韓将軍為首的主張先談和再考慮進攻大多數派,雙方各執其見,毫無退讓之意。韓将軍的主張得到了軍中大部分有資曆的将領的贊同,闫楚禛一方多為此次參戰的年輕将領,年輕氣盛,是這次和北朔交戰中最為得力的擺出了前幾次戰役的經驗作為說服的依據。闫楚禛雖對戰役勝利有着獨特的見解,但在前面幾位将軍面前,畢竟資曆尚淺,在讨論的過程中,頂撞的意味十分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