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演了?”連蔣林茜也氣得離開了椅子,徑直站了起來,“桐桐,這件事你為什麼不告訴爸爸媽媽?”
邱星辰站在門外注視着女兒,卻并未像自己的兒子和妻子一樣怒氣加身,反而如同早有預料一般,聽見了自己女兒清脆悅耳的笑聲:“矛盾不是發生在我演不演小狗這件事上,而是發生在我向他們提出了一個問題,我不明白,為什麼公主就一定要等待王子去救?”
邱星辰聽到女兒的回答,會心一笑。
......
利江小學在上半年四月份的時候,全校組織開展了一場春遊踏青課外活動,地點定在了利山。
此時正值草長莺飛之際,利山上下,四處綠意盎然的枝頭,在利江小學孩子們的眼中綻放出了無窮無盡的生命力。
猶如大自然恩賜的調色闆,等待着有緣人揮筆描繪。
邱桐跟着一班攀登的步伐,漫步在隊伍的末尾處。
少年少女們的歡聲笑語回蕩在山野裡,其中卻也不乏有抱怨之聲,隻想趕快爬完好讓他們回家躺着開擺。
小學生的心事總是難以遮掩,無論是誰,此時此刻他們的臉上都寫滿了各自的情緒。可唯有一班隊伍末尾處的那個女孩,形單影隻,平靜的臉色始終如一,似乎對于外界的事物缺少感知,也并不在意。
細心的班主任走到女孩的身旁,笑着詢問:“邱桐,你不喜歡這次活動嗎?”
“......我沒有。”邱桐臉頰透着紅暈,沒想到老師會來找自己搭話。
班主任凝視着邱桐,神色若有所思。
她發現這個孩子說話時,雖然恭敬禮貌,但并不會直接回答你的問題。反而會拐一個彎,不點明自己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這是一種習慣于給自己留條退路的做法。
年輕的班主任沒有想到,自己帶的班裡,竟然還有像邱桐這種性格一樣的小大人。
憑借着女教師獨有的第六感,班主任也同樣抓住了邱桐話裡的漏洞:“既然沒有,那就是喜歡喽。老師猜你這次來參加集體活動,一定可以在班裡交到好朋友。”
“......我,我不是來交交朋友的。”
“哦?那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和班裡同學交朋友?”
“不,不是,我沒有。”
“你沒有?那老師明白了,桐桐是想交好朋友的,隻是自己不好意思承認。”
“......”
邱桐的臉越說越紅,她發現自己說不過老師,隻好選擇偃旗息鼓,默不作答。
此時已到晌午,大部隊終于爬到了半山腰,年級主任下令原地休息吃午飯。
班主任沒有繼續和邱桐聊下去,反而決定先給孩子一個喘息的機會,于是開始按照年級主任的要求,給班裡的學生們依次分發糕點、三明治和礦泉水。
這些午餐分别裝在三個書包裡,老師背了一個水包。
剩下的兩個書包,為了增加班級集體榮譽感,老師讓班裡的兩位男同學各自背了一個。
而這兩個天選之子,就是季遠澤和傅晏清。
上山的時候,季遠澤身旁擠了一堆女生,吵吵鬧鬧走了一路。
他最喜歡閑着沒事幹逗女生開心,剛才嘴巴都笑幹了,就提前找老師要了一瓶礦泉水,一股腦全給喝了。這會兒到了發午餐的時候,他又急着上廁所,慌裡慌張地把書包扔給傅晏清,讓他的好兄弟替他搭一把手。
傅晏清挎着倆大書包發午餐,臉色黑得比木炭還深。
有男同學看不下去了,笑着跑來幫他的忙。
待走到邱桐身旁時,傅晏清的臉色依舊不怎麼友善,像是很煩躁,但說話時的聲音卻仍舊淡淡的,如同山野間彌漫的薄霧:“鳳梨酥,糖沙翁,雞仔餅,你要哪種?”
“......”
沒想到今天學校準備的糕點裡會有雞仔餅,平時邱桐最喜歡吃的就是爸爸給她買的雞仔餅了,也就是小鳳餅。
“我要小鳳餅。”邱桐說。
“好。”
傅晏清簡單的應了一聲,開始在書包裡摸索小鳳餅糕點盒子,此時另外一名随行的男同學把三明治抛給了邱桐,笑問:“邱桐,主任說吃完午飯後是娛樂時間,每個班都要出一個節目。一會兒你也參加吧,我向老師推薦你。”
“......”
邱桐平時在班裡和這位男同學沒什麼交流,搞不懂他為什麼會推薦她。
另一邊,傅晏清找到目标物後,沉默着将小鳳餅盒子遞給了邱桐。
邱桐接手時,同樣禮貌地對傅晏清說了聲謝謝。
此時那男生又說:“我們班準備演長發公主,你說你頭發這麼長,不去演一個角色太可惜了。”
“......”
忽然,傅晏清瞥了那男生一眼,不緊不慢道:“公主已經定了江馨怡。”
說完也不等那男生回話,轉身就走,繼續給剩下的同學們發糕點。
“等等,我不是讓她去演公主啊傅晏清,”那男生笑了起來,見傅晏清走遠後,又對着邱桐繪聲繪色道,“公主身邊不是有條毛發長長的西施犬嗎?反正狗又不會說話,你去演不是正好嗎?”
氣氛,忽然凝滞。
邱桐臉色緊繃,雙手死死地扣着小鳳餅盒子,犀利地說:“你留着西瓜頭,在男生裡也算頭發長的。既然你這麼熱情,我也可以去向老師推薦,讓你去演。”
男生還沒意識到自己被諷刺了,依舊笑着說:“我們這是改編的,我話多,身體還壯,如果我去演,怎麼能襯托出公主的可憐和王子的英勇?所以還得是你們女生去演,到時候你和公主再一起哭兩下子,賣賣慘,絕對能在主任那裡拿高分。”
還得哭?
真是老套。
她不懂主人公哭來哭去的故事有什麼好看的。
邱桐反問:“為什麼公主就一定要哭,為什麼公主就必須要等待王子去救?既然是改編的故事,就應該讓公主做一個勇敢的人,和王子一起戰勝邪惡,這樣才能拿高分。”
男生有些不高興了:“你不想演就直說,人家江馨怡作為公主都沒什麼意見,你一隻狗在這裡叫喚什麼?”
“你說誰是狗!”
“我說你是狗!”
“說别人是狗的人,自己連狗都不如!”
“邱桐,你有種再說一次!”
兩個人争得面紅耳赤。
周圍的同學擁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問:“怎麼了,怎麼吵起來了?”
作為公主的江馨怡,此時喊來了班主任。
“你們兩個怎麼回事?公共場合大聲喧嘩,想讓其他班的同學們看笑話嗎?”
邱桐還沒哭,男生倒是先委屈上了:“老師,我好心邀請邱桐表演節目,她不想演也就算了,還說我連狗都不如,什麼人啊她!”
班主任瞄了邱桐一眼。
隻見邱桐緊抿着唇,眼睛紅紅的,卻什麼也不說。
八成是被班裡的這位男同學給欺負了。
班主任歎了口氣,剛準備替兩個孩子調解矛盾時,邱桐意外當着衆人的面,開了口:“老師,我剛才聽盧超講了我們班的節目。雖然是長發公主的改編版,我還是覺得公主應該自救。”
衆人一臉懵逼,壓根沒跟上邱桐的思路。
“我覺得可以把盧超說的那隻小狗,換成一棵梧桐樹,讓那棵樹生長在高樓外面。等到那棵樹長成參天大樹的時候,公主就能借着梧桐樹的樹幹,成功逃出高樓,這才是一位公主該有的風貌,而不是讓公主一直賣慘一直哭。”
同學們還在回味邱桐剛才的那番話時,班主任笑問:“梧桐樹?因為你的名字裡面有一個桐字,所以你才覺得自己應該做一棵頂天立地的梧桐樹,而不是一隻可憐的小狗嗎?”
邱桐覺得班主任似乎有火眼金睛,總是能看透她。
她很喜歡和班主任說話:“是,所以我不會去演一隻小狗,如果班裡缺人我可以上,但我想演一棵能讓公主倚靠的梧桐樹。”
讓公主倚靠......
江馨怡望着邱桐,一時間心中竟覺得有些羞澀。
忽然,季遠澤穿過人群而來,亮出他社牛的本質:“不就是小狗嘛,我最會裝可憐了,一會兒我來演。還有你盧超,怎麼能讓女生演狗呢,什麼毛病啊你?要不是剛才傅晏清告訴我,你在這裡欺負女同學,我都不知道你拿着我的書包幹了這麼多破事。你,現在立刻給邱桐道歉。”
盧超被季遠澤訓斥,也不敢回怼,隻好不情不願地丢下句對不起,轉身就走。
“......”邱桐也懶得和他計較。
老師這時笑問:“季遠澤,你決定好要演小狗了?”
“當然,”季遠澤一條胳膊挎着傅晏清的肩膀,一隻手開始點兵點将,“江馨怡是公主,傅晏清是王子,邱桐是梧桐樹,我是小狗,完美的搭配!”
輕輕松松的一句話,便緩解了剛才邱桐和盧超之間劍拔弩張的氛圍。
邱桐雖然覺得季遠澤總是圍着女生轉,有些不靠譜,但季遠澤本質還是一個善良的人。邱桐現在好像有些明白,為什麼女生們也總是喜歡圍着他轉了。
還有傅晏清,好像是他把吵架的事告訴了季遠澤。
或許傅晏清除了是年級第一,也是一個好人吧。
忽然,邱桐聽到老師悄悄告訴她:“這可是你和班裡同學交朋友的好機會,你要好好把握。”
“......”
交朋友。
其實,她是想的。
可是該怎麼交呢?
直接去和他們說,我想和你們交個朋友嗎?
季遠澤和傅晏清,還有江馨怡,他們三個人從一年級起關系就十分要好,完全就是一對鐵三角。
老師讓她去找他們三個人交朋友,這困難程度,不亞于直接在周末給她布置一百套數學題。
邱桐難得陷入了苦惱。
片刻之後,鐵三角吃完了午餐,聚在一起準備排練。
邱桐第一次參加集體活動,而且還要當衆表演,雖然隻是一棵樹,但也難免緊張。
她快速地吃完了小鳳餅,用紙巾把嘴巴和手擦幹淨後,走到了鐵三角的身旁,同樣等待着老師給她分配任務。
忽然,她聽到傅晏清說:“老師,我還是覺得梧桐樹很多餘。”
“......”
邱桐微微一怔。
又聽他說:“公主性格勇敢還是懦弱,這和梧桐樹有什麼關系?要想表現公主的勇敢,直接通過台詞就可以表現。現在時間緊任務重,再多加一個梧桐樹幫助公主逃跑,我覺得多此一舉。”
季遠澤沒想到自己兄弟說話這麼直接,他尬笑道:“你幹什麼啊你,邱桐還在這兒呢。”
“我知道她在這裡,我也支持邱同學剛才說的那些話,”傅晏清冷靜地看着邱桐,分析着事情的利害,“但我們是一班,要第一個表演,現在距離表演開始隻剩下十幾分鐘,再多加任何一個表演的人,都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去熟悉。”
“......”
邱桐聽明白了,傅晏清是想說,她和他們三個并不熟悉,可能會浪費排練的時間。
但其實他說的也沒錯,梧桐樹本就是在小狗的基礎上多加的,因為時間因素被否定,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老師見邱桐打了退堂鼓,心裡也跟着發悶。
這孩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參加一次表演,可不能再黃了。
老師刻意清了清嗓子,俨然一副大導演發号施令的樣子:“樹代表頂天立地,主任就希望你們擁有這種堅韌不拔的精神,所以梧桐樹這個角色留用。反正台詞都在公主和王子身上,邱桐到時候站在後面不動,記住不要影響公主和王子就好。”
“......”
傅晏清接收到老師的意見後,也并未執着于再把邱桐踢出去。
排練期間,主任還特地走來關照了一班的排練進度,尤其是傅晏清:“不錯啊晏清,演得不錯。你媽媽之前可是特地交待過,讓你不能光顧着學習,也要多參加參加課外活動。這次你們班抽中了長發公主,現在全年級師生都知道你要演王子,你可不能讓大家失望啊。”
被逼上梁山的傅晏清,手裡攥着王子的劇本,一心隻想撂挑子不幹。
他倒是覺得,季遠澤比他更适合王子這一角色,可惜敵不過年級主任和班主任的暗箱操作。
背詞的時候,傅晏清周身不停地散發着詭異森冷的氣息。
“......”
邱桐雙手舉着一塊寫有“我是一棵樹”的牌子,安安靜靜地站在傅晏清和江馨怡的後方,生怕影響到王子和公主的表演。
可傅晏清的後腦勺上卻像是長了雙眼睛般,正淩冽地監視着她。
蓦地,邱桐微微往後挪了一小步,想要給王子和公主騰出足夠的表演空間。
誰知傅晏清竟突然回頭看向她說:“位置是固定好的,别亂動。”
“??”
邱桐急忙返回了原位,小小的胸腔中充斥着震撼。
她剛才并未發出聲音。
傅晏清是怎麼知道她動了的?
憑直覺?
還是他猜的?
總不能是他看到了吧?
這不可能啊。
正當邱桐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她忽然發現,站在傅晏清身旁的江馨怡,似乎正在偷偷看她。
邱桐回望向江馨怡的瞬間,江馨怡又急忙扭回了臉,開始和傅晏清說悄悄話。
“......”
原來,是公主在告密。
難怪傅晏清剛才知道她動了。
邱桐并未生氣,隻是覺得他們三個的關系真的很好。
既然傅晏清說,在他們這裡,梧桐樹是多餘的。
那她還可以生長在别處,世界之大總有她的栖息之所。
隻要是傅晏清不在的地方。
就都可以。
......
如今,傅晏清輕易地看穿了她:“每天這麼着急走,是在躲我?”
被說中心事的邱桐,選擇了裝傻回應:“怎麼可能,我隻是習慣了早睡早起,我從來沒有躲過你。”
“你沒有?”傅晏清雙眸毫不避諱地盯着邱桐,饒有興趣地說,“好,既然你沒有,那現在也别急着走了,坐下來我們談談。”
“......談什麼?”邱桐總覺得不是什麼好事,“我還要上班,再不出門就要遲到了。”
“遲到了我送你,”傅晏清落座在客廳的沙發上,沉聲開口,“你以為我在總部工作,會不知道你們分公司上班的時間?”
邱桐一時語塞,可她實在是想不出其他能避開傅晏清的理由。
她緩緩走向傅晏清,硬擠出了一個笑容:“你想談什麼?”
“有關張琬琰的事,我覺得我有義務告訴你。”他說。
張琬琰?
昨晚那個不停打電話的女人?
他不會真的和那個女人......
“她是季遠澤的表姐,我和她沒有任何感情上的牽扯,而且我現在沒有任何女人。”
“......”
“除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