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透過府中庭院繁茂的樹葉,投在樹下的兩個正在移動的箭靶上。
風聲掠過樹冠,箭簇接連沒入靶心正中。舉靶者報曰:“四箭皆中!”
随即,另一個木靶也開始動了。久經訓練的下仆舉着箭靶,步法多變莫測,比穿堂的風還要靈活。
袁景修抽出背後一張雕工精美的長弓,盯着遠處那一點遊移的紅心,挽弓搭弦。
“中三,失一!”
跌坐在地上的下仆起身報靶,捧籌匣上堂,向着一個魁梧老邁的中年人恭敬道:“恭喜大人獲勝。”
廖廷哈哈大笑,揮了揮手,一旁的侍從會意,在袁景修面前斟上滿滿一杯酒。
雖然輸了,但并不氣餒。袁景修舉杯,一飲而盡。
下人穿行在庭下,将弓箭木靶收回。
恐懼死亡的人袁景修已見得多了,今日在廖廷的府中卻覺得驚奇。這些舉靶的下人毫無懼色,視飛來的箭矢如無物。
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們對廖廷的箭術無比信服,這也是中護軍府上司空見慣的日常。
“中護軍箭術精湛,晚輩佩服。”
廖廷扶髯大笑:“我的箭術雖然不如陛下,可也是當年的武狀元。後生,還得多練!”
廖廷想起剛才這年輕人力透木靶的一箭,皺紋深處隐現滿意。倒是有些袁子敬當年的風範。
“想當年沙場飲血,何其痛快!”他在酣醉中殺敵數百,回到營帳的時候,連盔甲上的血都來不及擦,又喝了一個通宵。過去的歲月總是格外讓人緬懷,尤其是在失去以後。
廖廷按着受損的膝蓋,那是有一次他過于大意,遭了暗算。箭傷多次複發,潰腫難忍,後來連走路也成了困難。
“可是如今也不得不退下來了,閑時就在府中尋些事情消遣。”
“晚輩明白。”袁景修擡手,随從擡上來一張弓。“晚輩近日偶得神弓一張,願贈與中護軍。”
廖廷舉起細看。弓以千年犀角為骨,弓弦夾天山蠶絲,木漆用南海鲛人脂調和。黑如墨玉,弦響龍吟,确實不負神弓之名。
他試了試手,弓身沒有刀劈裂口,亦沒有箭镞穿痕,更沒有沾上他握弓時虎口崩裂的血漬。因為這是一張新弓。
廖廷笑道:“這弓不夠趁手。”
舊弦已斷,他正好需要一根新弦。
他隻卸下了弓弦,就将弓原路推回。蠶絲弓弦繞在他腕上,垂落如白發。
“說吧,你想從我這知道什麼?”
袁景修說出了名單上的一個人。廖廷點頭道:“哦,那個老東西。他最近喜歡一些稀奇的珊瑚文玩,尤其喜愛紅珊瑚。”
“晚輩知道了。”
袁景修忽然道,“如果晚輩想求得中護軍的弓,您要如何才肯割愛?”
冷芒乍現,廖廷的聲音突然拔高:“除非我死!”
日光搖到黃昏,袁景修踏入陶府,看見陶瑞謙一身布衣蹲在地上,費力地清理卡住輪椅的碎石草屑。
陶瑞謙頭也不擡:“将軍駕到,寒舍蓬荜生輝。”
“我要找紅珊瑚。”
“那将軍來錯地方了。”
袁景修跨過坑窪凹陷的門,坐在蓋着草席的榻上,差點一腳踢倒一個破竹筐。他心裡點評着,确實很寒舍。
“你就住這種地方,你的俸祿呢?”
“在官場上打點需要很多錢,已經花完了。”
陶瑞謙舉着小鏟撬着卡在輪子和轅木縫隙之間的鵝卵石,他後頸已經流下汗,可是鵝卵石仍紋絲不動。
袁景修看不過去,往輪上一捏,那枚頑固的石頭就變成了一灘粉末。
于是輪椅又能順暢地轉動。
“你幫我想辦法,我給你送座新宅子。”
雖然他積蓄也不太多,從前賞賜的東西賣掉一些,還是能置辦下來一座不錯的宅子。起碼比現在這個好。
沒想到陶瑞謙道:“将軍,您跟草民這種無官無職的人說話,不怕有失身份?”
原來還記仇。
“我向你道歉。”
“不夠。”
袁景修語氣不善:“你還想要什麼?”
陶瑞謙從角落找出一把捆在一起的竹枝,遞給他。袁景修捏着上面的細葉,看着他。
陶瑞謙:“這是掃帚。疏渠掃灑之類的事,草民實在吃不消,有勞将軍了。”
袁景修:“我不幹。”
陶洵睡午覺的時候被暴風雨吵醒。聲如擂鼓,鐵蹄踏地,偶有呼嘯風聲卷過,聽得她心中一震驚悸。
她悄無聲息推開一角窗。烈日下站着一襲玄色勁衣。雖無盔甲加身,隻看他雙足如山嶽沉凝,也知是習武之人,似鷹翅斂勢的肩頭上,扛着她家的大花被。
落葉如刀,片片釘入窗框。陶洵下意識後撤,那雙漆黑的眼睛已經到了面前。
家中這是進了賊?可是哪有賊會偷一床花團錦簇的棉被。
“你家還有什麼要曬的?”
那床棉被從他的肩頭轉移到竹架上,幾乎将那根纖細的竿壓塌。
陶洵驚魂未定。“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