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選了哪一封?”
袁府的廳堂中,有一位格格不入的客人。
正堂的牆壁上挂滿了各色刀兵,從新到舊,長劍、大刀、長弓,有十餘件不等。每一件都散發着凜冽的寒光。
僅有的兩卷字,摹寫的亦是兵法殺陣的内容,殺伐剛肅。
然而堂中一張巨大的紅木桌旁,清茶的茶香中,還萦繞着藥香和書卷氣。
袁景修從宮中回來時,他似乎已經難堪這堂中的殺氣,唇色淡若褪墨,氣色更削減三分。
他說話聲如枯枝裂響,尖銳地劃過袁景修耳膜。
袁景修在離他最遠的椅子坐了下來,毫不客氣道:“你能不能閉嘴?你聲音真難聽。”
陶瑞謙深吸一口氣,捏着拳頭,不欲與他争辯。自從他喉嚨的箭傷愈合後,他的聲帶就出了問題,說話的聲音如草紙摩擦粗砂,連他自己也覺得難以忍受。
陶瑞謙瞥了他一眼,用氣聲說道:“袁将軍力可碎石,連一支箭也攔不下來。”
“是啊,我若能攔下來就好了。”
袁景修低頭從袖中拿出信的時候,他身後那幅字露出來一方紅印,正是袁承遠的私章。
他拍在桌上的信紙,輕薄得令人難以置信,上面僅有寥寥數個人名,一雙手就能數完。
陶瑞謙道:“你選了支持你的人,陛下定要疑你結黨營私了。這并非上策,但也還不錯。”
袁景修扯着嘴角,道:“一共就兩封,不是這封就是那封,還能選出花兒來?”
跟這些隻有一身蠻力的武夫真是沒什麼好說的,一點彎都轉不過來。陶瑞謙歎氣。
“你要選了另一封,才是沒腦子。同盟比敵人重要得多。你知道有多少敵人又如何?這裡不是戰場,難道你能将他們一個個全砍了?”
陶瑞謙喉嚨一陣發痛,他歇了一會,繼續道:“換我,我一定一封也不選,直接痛哭流涕表忠心。”
陶瑞謙瞥了袁景修一眼,發現對方已經陷入沉思。
“但若換成你,情況就不一樣了。陛下明擺着要給你信息。所以我猜測,你若是大膽一些,兩封都可以要。這是對我們最有利的選擇,不過陛下也許不一定高興。”
“所以我剛才說,你選的還可以。現在明白了?”
袁景修呵笑一聲,不語。
袁景修話題一轉,拐到陶瑞謙身上。“聽說你被免職了,陛下真是英明,沒放過你這種小人。可是我看你怎麼一點也不着急?”
陶瑞謙笑道:“我急啊,我當然着急。所以才來找你。你我如今是同盟,等袁将軍度過難關後,可不要忘了提攜草民一把。”
袁景修冷笑道:“松手。本将軍不跟沒官職的人結盟。”
幾日後,袁府大門被一位婦人敲響了。
自己母親和她一見面,兩人就緊拉着手進了裡屋,留下莫名其妙的袁景修。
他頭上頂着新的發冠。這是一頂銅鐵冠,線條剛直如劍脊。正中猛獸壓着山海紋,寓意“鎮山海”,環纓無蕤,飾雙鹖尾。
鏡中人發絲束得一絲不苟,他撫冠時,袖口金線繡的麒麟若隐若現。
隔間傳來一陣動靜,似哭似笑,轉瞬間又換成一陣絮語。
他習慣性皺眉,見鏡中人的眉心也隆起月痕,眉骨向鬓角擰成兩道濃墨鋒刃。
門又再次敲響了,應門的仆人低聲細語地與門外人交流。
“請問,家慈是否正在貴府上做客?”
袁景修到時,正瞧見一個男人站在怒目銜環的石獅旁,端正得像一棵松,懷裡抱的貓肥極了。
袁景修抱胸立在門扉旁,一排排門釘閃過寒冽的光。
他淡淡道:“我家不歡迎姓方的。”
方峤還沒說話,他懷中的虎霸王聞到主人的氣息,一扭一蹬,直接竄入府中,留下隔門相對的兩個男人。
“我娘也姓方。”
兩人并立在緊閉的廂房門前,聽見裡面的動靜。袁景修看了一眼方峤,方峤看了一眼袁景修。
方峤直言:“我不敢進。”
天不怕地不怕的方将軍,竟然也有害怕的東西?
袁景修直接拉開了門。他手還沒離開門把,整個人就狼狽地被一陣勁風趕了出來。
袁景修按着眉上一道鞭痕,倒吸一口氣。
方如意倒是出來了,看見袁景修的模樣,轉頭一臉抱歉地對曲婉清說:“對不起啊,我還以為是方峤。”
曲婉清眼睛也紅紅的,顯然也哭過了一場。她捏着帕,按了按方如意的肩膀,溫聲道:“沒事,你盡管打去,就當是你親生兒子。”
袁景修和方峤同時一震。
方如意和曲婉清站在門口,叙着叙着情,又一并進了廳堂,過一會又擺上一桌好菜。
見曲婉清終于朝自己走來,袁景修轉身的背影中還暗暗帶着一種得意。誰知曲婉清摸了摸袁景修受傷的額角,溫柔道:“你自己出去找些吃的,别進來打擾你娘和好友叙舊。”
袁景修回頭看見方峤,兩人沉默以對,自然也不想跟對方一起出去,于是轉身去袁府廚房。
菜刀已經捉不到蹤影,刃面快速而平穩地劃過面皮,一條條細如發絲的面條散在鍋中,沸騰的水泡噴出面食的香氣。
方峤将嫩柳葉與韭菜切得更細,又添入姜絲、生抽和醋拌勻成一道爽脆的小菜。他夾起一勺置于熱騰騰的面上,顔色清新蒼翠,香氣撲鼻。
一碗粗面,一碗細面。
空中飛來的鹿肉脯,大小一緻,整齊地滿鋪在面碗上。肉幹的油脂浸入白面,金黃油亮。
袁景修舀起一勺水,轉身便從竈台邊端起一大盤炝白菜,裡面添了拌炒借味的肉幹。
方峤筷子一挑,隻見鹿肉晶瑩薄透,厚薄絲毫不差。
他将肉送入口中,道:“沒想到你幹活還挺麻利。”
“過獎。”
兩人很快就将食物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