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峤受了一身傷,他正跪在一個洞窟邊上。
洞窟深不見底,連午日的陽光也照不到底,如同一個無底的深淵。
他身上的傷來源于剛才的搏鬥,但是他連敵人的蹤影也未曾尋到,也從沒見過這麼難纏的敵人。在一陣令人神思恍惚的花香中,他揮出劍,奇怪的黑影頓時消散,随後又凝結成新的影子。正當他要放棄的時候,眼前卻出現了這個洞。
說不準這下面有更兇險的東西,回不回得來還說不定。
方峤撕下一塊布,裹住手臂上外翻的裂口。他咬緊牙關,額邊冷汗與鬓發黏作一團。一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劍被他握在手裡,借力起身,正對着眼前萌生的幢幢鬼影,腦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算了,打不過,回去得了。
方峤自言自語:“他疼死跟我有什麼關系。”
在下一陣花香襲來時,方峤幹脆利落地一躍而下,墜入黑暗中。
方峤松開護住頭頸的雙臂,臀部和大腿傳來的鈍痛提醒着他還活着的事實。
其他聲音也聽不見了,他随着眼前唯一一縷微光,向前尋去。
然後發現了一個,活物?
長着一張人臉,眼睛閉着,似乎在休息。它臉是白的,身體青黑,跟石頭融在一塊,分不清哪裡是岩石,哪裡是它的身體。就連那張臉,也渾如石上塗了白漆的雕刻。
至于為什麼說是活物,那是因為方峤看見它身上有東西在跳動,那是以常人的角度來說,被稱為心髒的位置。
它突然睜眼,眼珠也是白的。它說話的聲音像某種細碎的昆蟲叫聲。
“呀,有人來了。”
它的話語中甚至帶着一種奇異的天真,就像八歲的孩童,又或者是年逾八十的老妪。
方峤卻沒想這麼多,他此時心裡想的是,會說話,那就是能交流。這讓他松了一口氣。
他詢問這個目前對他還沒有敵意的生物:“你是什麼?是人麼?”
“是啊,很久以前。”
“那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重要麼?”它咯咯地笑了起來,像一個花季的少女。
“好吧。”方峤點了點頭,問道,“這位……前輩,我來找拔除更生主的辦法,您知道嗎?”
“可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方峤歎氣,抱着劍原地坐了下來。那個東西離他不過十步,此時也好奇地問道:“你為什麼要坐下來?”
方峤回答:“因為您不打架,那便是要說故事。我感覺這個故事會很長。”
“也不會很長吧。”它笑了,然後搖擺着身體,碎石一塊一塊剝落,蒼白的身體像水蛭一樣綿軟,落在地上。
方峤不知道它做了什麼,但是自己身上的傷都消失了。
“剛才那些都是你的幻覺,因為你吸入了花粉。哦,說不定現在也是。”
說話間,一盞盞燈火亮了起來,漂浮在方峤身側,猶如幽夜中倒懸的星。那一盞盞燈飛速旋轉如漩渦,一盞滅後,另一盞又亮起。
方峤一共數了兩百多盞熄滅的燈,最後停在他眼前的隻剩兩盞,而其中一盞被它掐滅了。
最後一盞幽藍的燈照亮方峤的面容。
“燈,就是人主的命數。有多少盞燈,就代表着人間能有多少位人主。”它的聲音随着燈火的起伏飄忽不定,“可惜以我的能力,也隻能看見六百盞。”
方峤忍不住擡手去觸碰那一簇幽藍的火焰,那火光輕輕搖了一下,依附在他的指尖上躍動。一點也不熱,反而有些微微的涼意。
他想起已經熄滅的兩百盞,按它的意思,已經逝去過兩百位君主。但是還有未亮起的四百餘盞。
人都會死,而世事恒變,倒是自然之理。
他心中暗歎一聲,道:“那正好。反正你們還有四百多次機會,以後再養更生主也不遲。”
那個東西的聲音有些失落:“是啊,畢竟我們已經失敗了兩百次。再多一次少一次,好像也沒什麼不同。”
方峤颔首,微微一笑。“請前輩告訴我拔除的方法。”
那聲音卻不理他,自顧自說着:“之前有一次,那幾乎是最成功的一次。那是一位開國君主,是天命所歸。文韬武略,毫無私心。隻要他能再多堅持一段時間,我們就成功了。我們甚至為他挑好了一位繼任者,雖然中庸,繼位後也算得上是守成之君。”
那聲音一凜:“可變數還是發生了!在餘下的皇子中出現了一位弑父殺兄的篡位者。他登基後,非但不順從我們,反而還将我們的人趕殺殆盡。他擁抱了絕對的惡,是完全的邪道!這樣的人,哪配獨享一盞燈火!”
一陣風憤憤不平地拍打着先前一盞滅掉的燈。那盞燈應聲而落,碎裂後卻又恢複原狀。
“讨厭,讨厭,讨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