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上我迷迷糊糊睡着了,感覺很累,車窗外除了寸草不生的戈壁就是灰土蒙蒙的戈壁。而我對什麼事情都提不起興趣,這三個小時的車程過去得很快。
在快到站的時候我保持清醒,下了車,路上幾乎沒有積雪了。樹林帶裡還有一些硬的雪,雪上落上了羊糞蛋兒、土灰。小村莊裡的雪似乎化去了大部分,剩下的殘雪糊得髒兮兮的。
已是下午五點,空氣裡沒有刺骨的冷,卻有一種似乎不屬于冬天的溫和的暖。似乎春天越過了冬的屏障已經早早的來了。
還沒有走到門口,我就遠遠聽到小黑狗和大黃狗的狂吠聲。院門外邊的小黑狗毛茸茸的,毛發似乎長長了一些,個頭也長大了一些。它見了我走過去跟前,便不吠了,高高地站在他的小窩上面,兩隻褐色的圓眼睛滴溜溜地瞧着我。在被鐵鍊子拘于一處的小小空間裡,從一開始急着咬斷繩子逃跑,到後來總是被鍊子繞住保持一個姿勢不怎麼能活動,到現在它也能在無趣的幾乎毫無變化的空間裡找到屬于自己的歡樂和自由了。
門上挂着一個大鎖子。姥姥、姥爺不在家。我給姥爺打電話沒有人接,不知去了哪裡。但新房的門鎖是半挎着的,我進去之後把提來的兩大包蔬菜放好在桌上,把書包放好在床上,決定自己四處走走,溜達一圈。
唉,看着小山村裡的情形,就好像自從我上次回城之後這裡便再也沒有下過大雪。
不過,東邊山脈還是有一半有純白殘雪,另一半黑色岩石裸露。再往南走一些,看得清晰陽光照耀下東南邊巍峨連綿的黑山山脈,山脈上面依舊覆着厚厚的白雪。山脊和山頂露出一些黑石,再加上極晴朗的傍晚澄澈陽光照射而形成的灰藍陰影,山脈的形狀豐富了不少。有棱有角,黑、白、灰相間,顯得廣闊又雄壯。
這山脈就像是一個硬漢,守護着這一片小村莊;又像是一個堅固的圍城,堵住了去往遠方的路。比起十一月月底全被白雪覆蓋的可愛、溫和、柔美,和藍天融為一色的和氣,這時候的山脈看起來果真真硬朗了多許。
我上午飯吃得簡單,急匆匆地打掃房間、收拾書包出門。現今肚子有點餓。本想着一進門就能吃到熱騰騰的拉條子了,這會子卻不知姥姥、姥爺多久才回來。
站在村莊南邊的荒郊,除了雞鳴狗吠,我還聽到了驢叫。倒有點戲劇性,不禁令人想起魏晉時期的典故。王粲生前和曹丕是好朋友。王粲死後,曹丕是太子,他帶領很多文人去給王粲送葬。他在墳前說什麼呢?“王粲生前喜歡聽驢叫,為了祭奠他,咱們大家都學驢叫吧!”學驢叫在漢末就是一種風氣,很多人認為驢叫的聲音很好聽,一直沿襲到魏晉。
戴良,他母親死了他照常喝酒吃肉。人家說你這樣不正确,不符合常理的規定,是不孝啊。戴良說,“孝是什麼?禮是為了什麼?孝就是對親人的真感情,禮就是為了防止情感的放蕩,要約束這些情感。我雖然喝酒吃肉,但内心是悲痛的,我情感沒有放蕩,有何不可?”酒肉穿腸過,孝義在心中——他母親生前喜歡聽驢叫,他就經常學驢叫哄母親高興,走了便也無遺憾。
就忽然突兀的一聲,驢叫果真挺逗的。
直戳戳的向天矗立着的棵棵白楊,像一根根鋼針定定地紮在這一片土地上,不彎不折,屹立不倒。
一月的白楊隻剩些白褐色的樹幹了,看起來灰頭土臉,顯得有些落魄。小時候我總以為樹的壽命隻有一年,花草的壽命也隻有一年。春天發芽,夏天開花,秋天結果并且葉落,到了冬天,雪一來它們的壽命就終結了。
實則不然,冬天對楊樹來說隻是睡了長長的一個覺。到了春天天氣暖和起來時,楊樹便發芽、開花、長出綠油油的葉片。
而戈壁裡的刺兒草,到秋天敗落一代,留下一團細碎但硬實的枝幹,到春來時這枝幹有可能還會開花。如果刺耳草的生命是一年終結,沒有開花,但它會留下自己堅固的身軀,為後代那柔弱的葉片、花瓣遮擋春裡在平坦的戈壁上肆虐的風沙。隻要根活着,隻要這種向上的精神不死,這顆看似微弱的草便一代一代生存下去,于夏天裡綻開色彩鮮豔的花朵,長滿茂密深綠的葉子。又何嘗不是,一直活着?
西邊的山脈融在一片柔和的光海裡,嵌上了一層透着光的寶石藍的邊,又遙遠又奇幻。
村裡家家戶戶幾乎都養狗,每走幾十米我都能聽到狗吠,或者遠遠的就看見狗站在距我不遠處兩隻眼睛定定地盯着我,而後專一地朝着我的方向狂吼亂叫。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心裡會怵。幻想着萬一狗的繩索開掉了,朝我奔過來,張開長滿鋒利牙齒的大嘴咬住我的腿,可怕!但是,這些事情幾乎很少發生,我便又覺得自己是安全的。
越過了石頭河壩,往田地裡去。
田地裡的雪無人打掃,也沒有落上土,掉上灰,看起來還蠻幹淨的。但這些雪變得又硬又脆,走在上面就仿佛踏碎了一片不薄不厚的冰,“咔嚓,咔嚓”。
每天都有羊群從這裡經過。羊的四隻蹄子深深地嵌入雪裡,每天不斷的踩踏令厚厚的雪面高低不平。這雪面就像是裝雞蛋的紙盒子,皺皺巴巴的榆樹皮,被踩了無數腳印的還沒有經過海水沖刷的沙灘。或者是月球表面高低不平的環形山,将這環形山的樣子縮小無數倍,就變成了我現在所看到的雪域。一片片方方正正的田地,目所能及之處,都變成了以上所描述的樣子。
朝南邊望去,近山山脊怪石嶙峋,遠山身形溫柔如水,沉浸在一片安靜、和平、默默、奇幻的光霭裡。
就在這樣安靜到我幾乎都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的荒郊野嶺,隻有我一個人身影的地方,我聽到了布谷鳥“布谷布谷”的清脆叫聲,唱歌似的,蠻好聽的。
地埂上的雪完全化了,向上直紮着一束束枯白草根。走幾步也能看到大大小小的石塊完全的裸露出來。這荒蕪的景象不禁讓人期待起春天。春天來臨時,嫩嫩的小小的草芽兒就會從這些草根之間零零星星地冒出來,給人感覺又新奇又可愛,生機勃勃。
肚子咕咕叫了,我想到我的一大包蔬菜裡還放了一隻酸奶麻花,也是,我立馬決定返回吃掉那隻酸奶麻花兒。
返回的路上,可以看到小山村的上方有一群白鴿旋轉徘徊,從高處旋到低處,從低處旋到高處。如落花,似落葉,你追我趕,隊形變換得極有默契,形态優美,不緊不慢,翩翩然。
這時候我忽然覺得過一種從早忙到晚而後埋頭就能呼呼大睡的生活也挺好的,閑着的時候,便也有閑着的痛苦。人無法理所當然的一直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