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鳥鳴最動聽,這會兒才屬于放開歌喉的時刻,而傍晚純屬呼朋引伴相互問“回家沒有”的躁動瞎胡鬧。
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消融。今天的雪堆明顯比昨天的雪堆小了些,雪塌塌地堆在一起,顯得有些軟趴趴,有些被遺棄的殘破感。因為人類的活動軌迹,往雪堆上潑水、倒灰、尿尿、踩腳印,雪堆才顯得如此了。想它第一天降臨這個世界的時候,是多麼的神采奕奕,多麼美得耀人耳目。
早飯是甜揪片、蘿蔔幹。看水桶裡沒水了,我一進門就吆喝着接水去。姥姥急匆匆道,“接啥水嗫?你趕緊把自己的事情辦停當撒。趕緊吃飯,剛出鍋嘀熱熱嘀揪片子,三磨兩磨車來咧。”
“哎,揪片子還得晾晾麼。”
姥爺二話不說,舀了一碗熱乎的就開吃。那我也吃吧……
果真看着這一鍋揪片子冒白氣怪燙的,吃着不燙。“呼噜噜”吃完,“提水走!提水走!”我喊姥爺,而後将兩個空桶子拎着,橫走過院子,來到水井處。
取開蓋在水井上的一層層棉衣、小綠褥子、大灰褥子,提溜着繩子将水管撈上來,開水管!诶?擰不開,我再擰……姥爺人未來,聲先到,“凍住了撒?”我就重複,“凍住了麼?”一使勁兒,水“嘩嘩”地冒出來,吓我一跳,還好拿得穩,都流進桶子裡了。
姥爺說,“這麼接,這麼接。”
“這麼接是咋麼接?”
姥爺就接過水管子,坐在井沿上,熟練地将水龍頭放好。我蹦跶回去提第三隻水桶。水桶裡還有些水。我把這水往茶壺裡舀,舀了一勺子半,給溢出來,溢到火爐蓋子上,火爐直“呲呲”響,冒白氣。呀,完蛋!沒戴眼鏡我都沒看清楚這壺裡的水滿了沒有……白氣冒完爐子蓋上的水就幹了。我小心翼翼地将那壺裡的水輕輕往勺子裡倒出一些,把蓋子蓋上。
剩下桶裡的水倒鍋裡?鍋裡有面湯,面湯倒碗裡。幾乎倒滿了一鍋,這姥姥洗碗也用不了這麼多水,還有一些咋辦嘞?咳,是不是過了有些時間了,我這拖延啰嗦、選擇困難症!不想了不想了,直接拎桶子過去。果然姥爺已經接完滿滿兩桶水了。說道,“你這一個桶子拿到天荒地老溜!”我笑道,“還有些水不知道倒哪去,一塊接上吧。”
我準備提水桶回去,姥爺道,“提嘀動?”“提動嗫提動嗫。”用右手提起,左搖右晃着走,會有一丁一丁的水潑出來在地上,還有潑到衣服上一點。我後來再晃就小心了。這一大桶,足足有十公斤了,怪重的。時不時幹點體力活到底也是鍛煉身體了,我一路提,腦子裡盡就是練少林武術的兒郎們提桶上山時的情景。還有劉亦菲演花木蘭時的打戲,行軍之前也有提水這一段。我這一趟也是很有動力的了,提完一桶再提一桶。第三桶提不動了,姥爺提了起來,放下了,他右腿疼,用不上勁。姥姥喂雞回來了,提起桶子“呼呼呼”就快快走遠了,姥姥幹個啥去都急。
看到姥姥在屋裡穿個帶小熊圖案的墨綠色毛絨絨棉鞋,“奶,我問得集上這一雙二十塊,底子有點硬。你買個爺穿的那種大榔頭鞋,裡面有毛毛子,多暖和。”“我腳上嘀十塊錢。他腳上那個,我穿上難看嘀就,不穿。”小村莊裡生活設施也不齊全,基本洗澡、洗頭發都不方便,打我記事起姥姥似乎就是短頭發。但我從沒有注意過,姥姥原來在穿戴上也是如此精細、愛美。
屋裡無事,便出去轉轉。我在落滿陽光的雪域裡奔跑,上蹿下跳,飛奔過縱橫的小路,似乎要與沐浴在空氣裡的陽光一起,自由地旋。這時候我忽然覺得,我不怕冷,不怕冰,不怕冬天,歡騰奔躍,這時候我才真正是雪域的兒女,雪域的孩子。奔回來後,姥姥在落着一片暖融融陽光的炕邊縫被子。縫被子這樣的活計,在我的印象裡,隻有兒時的母親常做。
車來了,停在小舅家門口。小舅家與姥姥家大門僅十來米之隔。
小舅回來往皮卡車上搬瓜子袋子,“這個小的瓜子用簸箕簸一下,炒起來會好些麼。”
姥姥就氣呼呼道,“簸一下簸一下,你咋不簸一下?”像一隻炸毛的公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