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九點,天山下的小村莊徜徉在一片金橙的陽光裡。牛在“哞哞”,麻雀“叽叽”,奏一首自然而然的清晨曲。早起真的太美好了。
姥姥下了面,和着昨天的熱臊子湯吃。滿滿一盤蘿蔔幹見底了,我有點驚,“這!誰吃蘿蔔幹都這麼厲害!誰吃掉了?”
“你尕舅麼?那昨天晚上吃飯嘀嗫,就。”
“這調個味兒的鹹菜能當飯吃麼?咳。”
姥姥說我昨天早上盛了飯沒吃,晚上倒給狗。盆盆不知道放到哪兒去了。
我沒聽懂,“你找我吃飯的盆盆還是狗吃飯的盆盆?狗吃飯的盆盆就在狗窩那撂得嗫,我把盛飯的盆盆拿進來放到桌子上咧。”
姥爺順口說,“我涮嘀洗掉放到碗櫃子裡咧。”
我還真以為他洗掉了。
姥姥東找西找,就說有個尕盆盆子嗫。我便沒有再關注了。
後來她說是個紅花底的小盆盆,我記得就是個小盆盆,對紅花底沒有印象。“那就是個銀灰小鋁盆。”家裡好像隻有這種盆盆。
姥姥生氣道,“就是個紅花底。”她又繼續找了。
直到洗碗的時候,姥姥從摞起來的大鋁盆中間發現這個不可能丢失但似乎丢失了的小紅花盆,還真有這麼一個。姥姥立馬高興道,“原來摞起來咧。”人為駁斥對方而發怒都要堅持的東西,正确的可能性為百分之九十。
姥爺吃過飯,就去喂羊。
姥姥洗完碗,進進出出。
我坐在炕上别了别碎發。姥姥走過來,說,“頭發這個樣子别麼。”她伸手取下發卡,把碎發往後撇了撇,輕輕把卡子别起來。我呆在原地沒有動,我的心裡忽然有種莫名奇異的溫暖。這也許就是愛吧,從未用語言表達過,也無需用語言表達。
我小的時候,姥姥也每天給我梳辮子。那時候沒有錢買洗發水,用洗衣粉洗頭發,洗完了很難梳開,經常繞在一起,跟個氈片似的。姥姥一周就給梳開一次,編成兩個搭在肩頭的辮子。就算有風沙吹到頭發上,也不至于飄得到處都是,更不容易糊得髒髒。每天晚上重新編好辮子,第二天早上起來時間緊,洗把臉就直接上學去了。若是說小學時的事我記得多少,多少都沒有印象了,隻有五年級時,長大些了,還是每天紮兩個辮子。有時候沒覺得什麼,有時候覺得有些土裡土氣。再到六年級轉學去哈密時,同學們沒有一個紮辮子的,也沒人給我紮辮子了。我每天自己梳頭發,梳個簡單的低馬尾。這一梳就是十多年,長大了,我好像從來隻是自己給自己梳頭發了,除了在理發店花點錢做發型的時刻。
本來說今個早晨我回城區的,等到十一點車也沒個影子。打電話過去人家不走咧,說,明天咧走嗫。姥爺就氣呼呼,“你把人哄哈咧麼,明個真嘀走嗫?”“真嘀走真嘀走。”這……搭别人便車還這麼理直氣壯的。
我在新屋裡修了會子文,赫桃香來找姥姥聊天。
赫桃香,“這個丫頭那又不穿啥奇珍異服,樸素嘀很。”
“我一老穿個長袍子,我奶和爺那們就嫌莫見過,你還不嫌。”
“诶,又不是個破洞褲、超短褲,雜麼奇怪咧麼?”
“就是說。”
赫奶奶雖然利落,但是模樣看起來怪小巧玲珑的。臉上有些皺紋,但不多,留個齊劉海,黑黑長長的頭發朝後挽成一個丸子。
我就說,“她也不像個奶奶,頭發也不白。”打記事起,姥爺的頭發就是白的,姥姥頭發也短短的。前些年過年回來,姥姥還染個黑發,現今也不染了,就灰白灰白的,像一隻大灰鳥窩在頭上。
赫桃香,“那别人就染個黃嘀,染個棕嘀,我咋也不會染。”
我說,“自然的就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