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兒們成群結隊地唱歌了,鳥兒們似乎永遠快快樂樂樂。金燦燦的陽光撒得滿世界都是,這陽光多得似乎大地都快盛不下,所以太陽才不吝啬,她要讓全世界都知道光明醒來了。
“今天不用喊就起來咧?”姥爺拿着個三米長的大掃把樂呵呵。
“起得來起得來!”最近幾天睡眠不要太充足,晚上總醒來,睡不着覺才是真話。
昨個兒鋼制洗臉盆漏了,剛剛洗臉時卻發現它完全能盛水了。姥姥一大早起來不僅做好了早飯,覓了羊羔,還将洗臉盆漏的小口用錫箔紙糊住了。
紫紅色的蘿蔔長出了土壤,胖乎乎,像個挺着紅臉蛋迎着陽光笑的娃娃。娃娃頭上戴一頂帽子,帽子上開了紫色的小花。小花柔弱的花瓣,像極了紫蝴蝶的翅膀,小花嫩黃的花蕊,像小昆蟲吸食花蜜的喙。倒還有小蜜蜂圍着這些個晚開的花兒“嗡嗡”的。
你永遠不知道一小叢樹裡能住得下多少鳥兒——當你輕輕走近時擾了歡唱中鳥兒的悠閑,先是忽然的安靜,而後便隻見鳥兒三五隻十來隻地往外飛,不停地飛不停地飛,“撲棱棱棱”……幾乎是無窮無盡……
包包菜的綠我叫它包菜綠,是一種冷色青白綠;辣椒地和着陽光,是一種中和色調,我叫它青黃綠;苞米葉子大多都枯黃起來,有的幹白,有的黃有的綠,我叫它半黃半綠。大自然的色彩多豐富啊,還好人類發明了顔料,可以一點點地摻調。
姥姥要挖土豆,我本想拿個鐵鍬挖的,結果一轉眼間姥姥三下五除二從土豆秧這頭走到那頭就拾掇了一小堆。說是有長得露出土來的,白白胖胖,一拔一個。我将這些土豆都抱去小車鬥裡,有兩個個頭大的,直徑直有十五到二十厘米,剛從土裡提溜出來,冰涼涼的,多新鮮。
還不到十點,日頭已然升起來,是個熱天氣。背對着東邊隻一會兒,我的背直覺得燙。
姥姥騎着小三輪車馱着三捆幹苞米杆葉回家了,越走越遠,隻看清到苞米杆葉,金白金白,像一隻炸了毛的鴕鳥奔達着跳遠了。我往小姨家庭院的方向去,那邊有奇山怪石,更有清泉流水。
流水潺潺,就流走所有煩惱。我的心莫像大淵裡的魚兒,被生活的網所網羅;莫像金絲籠裡的小鳥,被别扭的世事人情所牽累;莫像那受了束縛的困獸,聲淚屎尿混于一處——反複的琢磨,再陷于心魔,為點零碎的錢物叫喚撕扯,我見了太多人心的醜惡。
流水潺潺,大樹下有涼意,太陽就化作七彩的蠶絲,在榆樹葉間遊離。
沙棗樹都能長到半空去,結了好些個沙棗,一串串,一簇簇,一團團。我在樹林間穿梭,知了在樹叢裡高歌。姥爺一直喊我的名字,跑去小姨家大門口喊,我颠颠颠走回去,發現無事發生。
“爺,你喊得我幹啥?”
“你爺,呐就老勺到咧麼。”
我蹿進樹林,搖晃到老桑樹下,仰着頭期盼着紫紅紫紅的桑葚。無限硬質的綠葉從眼前過,我瞥到了一抹蔫兒了的黃,原是現已九月,秋裡樹葉開始變黃,哪裡來得五六月的桑葚可解渴呢?
向東去向西去,我在這一條小路上漫步,水流,鳥鳴,風輕,葉搖,刺兒花頂結了白花花、毛茸茸的小圓球,是刺兒花的種子。
漫步啊漫步,到底還是得往家裡去。
陽光透過門簾撒落進來,撒落成一張光網,姥姥在這光網裡和面。她使了雙臂的力氣将那偌大的白面團揉啊揉,越揉面團吃起來就越筋道。
丢丢去哪兒了?一上午都沒見它。仿佛聽到有貓叫。我在門口停留了一會兒,就瞧見十幾米外的院牆上一個棕黃色的小團團。它也瞧見我,飛快地奔過來,邊跑着邊“喵喵喵”。絢爛的陽光打在它身上,這一身厚實的皮毛散着健康的反光。
大榆樹上挂着蒜辮。蒜辮就是把蒜的杆葉像編辮子那般編起來,白蒜頭留在一邊,綠杆葉留在一邊,直編得有一米多長。這一辮一辮的,曬些時候,筋杆就柔起來,起到一個固定蒜頭的作用。這蒜苗若是活着,也能單獨作為菜換些收入的,但鄉下畢竟距城遠,這蒜苗也是個鮮活物,運費高,城裡又少認識的人買,所以不賣蒜苗。如今這一辮,蒜苗全當是為了結這果而獻身了,全留下蒜頭,可以入菜下飯。不過,秋來的蒜苗也老了,吃起來怕是硬柴些。
昨個兒傍晚我還和姥姥拿着掃把将這一顆顆蒜頭上帶泥的那一層掃剝落了去,看起來白淨美觀了很多許。
我們将蒜辮提溜起來,抖一抖,抖落泥土、殘留的薄膜和幹枯的葉片,留了個幹淨。姥爺數着一辮一辮,将蒜裝上皮卡車的鬥子。一共八十辮,沒有損失的話能賣兩千四百元。姥爺說這一辮大緻有四十頭蒜,個頭也都撿大的,我算着,一頭蒜七毛五。
這些蒜加上小姨家的,裝了滿滿一皮卡車鬥。還有些零碎的蒜頭,都一對對裝起來,數着對數。這一項種蒜的工作到這裡就算得上告一段落了,小姨會幫着姥爺吆喝着将蒜售出去,她在哈密市區認識些人。
在屋裡坐久了,難免涼些。雖則上午裡出去,覺天氣回熱了許多,但在屋裡也沒半分溫熱的感覺。雪雪妹回來拉蒜,帶着她對象。屋裡來了兩家子人,比平時熱鬧得多。她們歡聲笑語,迎來送往,可我心裡靜,甚至比剛回來的幾天更靜些。
正午的太陽光照在韭菜地裡。韭菜花都結了籽,一株株的懶洋洋,在陽光裡舒舒服服曬着,自然而然生長,又好像曬得迷迷糊糊了。蒼蠅“嗡嗡嗡”,哪裡有人家住,哪裡就有蒼蠅圍着。西紅柿青的青,紅的紅,開小黃花的開小黃花,好像不在一個季節,但确實就在一個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