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結束,蘇季民回到府上已是深夜。
馬車方停穩在府門外,蘇夫人便頭一個撲了上來,叫剛要下車的蘇季民一個踉跄,險些摔回馬車裡。
他這個夫人打出生時就沒吃過苦,養出一副莽撞直率的性子,但一心一意為着這個家。
“我沒事,更深露重,你怎麼還不早早歇息?”蘇季民站穩步子,大手攬過愛妻肩膀,目光則落在她身後的女兒身上,“你就縱着你母親胡鬧。”
“阿爹這是什麼話?”蘇晚月不服,嘴噘得老高抱怨道,“您與阿娘情真意切,就少拿女兒開涮做陪襯。”
“您問問阿娘,女兒勸沒勸她早早歇息?”
蘇夫人保養得當的臉上立即露出一抹绯紅,忙拉着夫君女兒的手往府裡走:“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說這些做什麼。”
身後府門緊閉,蘇晚月的話匣子在落鎖的刹那打開,立即走到蘇季民夫婦跟前,繪聲繪色道:
“我好聲好氣同阿娘說,阿爹今日是去喝喜酒的,不是吃斷頭飯,縱然外頭鬧翻了天,阿爹素日是最謹慎的人,能與阿爹有什麼相幹?”
“可阿娘說。”蘇晚月立即換上一副傷春悲秋模樣,捂着心口道,“你個死丫頭還氣我,要不是你這些年非要等着什麼……今日哪裡能找上你父親的麻煩!今日瞧不見你父親回來,我斷斷合不上眼——诶喲!”
她話音未落,蘇夫人就羞紅着臉朝她拍去一掌。
蘇晚月輕巧躲過,一個側身娴熟地藏在蘇季民身後:
“阿爹你看阿娘!”
“好了别鬧了。”蘇季民聽得越發有些頭疼。
長公主大婚聲勢浩大,來往人數衆多,又出了這檔子刺殺皇帝的大事。
蘇夫人與蘇晚月聽到風聲,他一點也不意外。
但正如蘇晚月所言,蘇季民為官數十年,謹記“謹慎”二字絕不動搖。
否則……
否則,以蘇家與喬家當年的關系,他又怎能攜妻女全身而退。
一想到祁華有意給蘇晚月與周世臣定親,蘇季民不知該哭該笑。
論理來說,周世臣是個極佳的女婿人選。模樣在武将當中數一數二的周正,身居高位但家世略單薄些,與蘇晚月年歲相仿,也不曾聽過什麼風流韻事。
雖然這幾日坊間傳言說周世臣開始近女色了,但可以忽略不計。
可蘇季民對周世臣總有種說不上的感覺。
他看着女兒立在身前笑盈盈的模樣,眼前便仿佛浮現出另一道身影并立在那兒,氣度溫和地朝他拱手,喊蘇伯父。
到底是珠玉在前。
蘇季民幹脆詢問女兒:“周世臣此人,你怎麼想?”
不出所料,蘇晚月鼓起腮幫子搖頭:“不喜歡。”
“不喜歡。”蘇季民長歎一口氣,又問,“那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父親也好替你張羅。”
蘇晚月神色微頓,很快恢複笑顔,朝着蘇季民眨眼:“女兒喜歡什麼樣的,阿爹不是一直知道嗎?”
“她已經死了。”蘇季民不贊成道。
“又不是非要她。”蘇晚月笑道,“同她差不多模樣品行氣度天資,又與她一樣待女兒好的,女兒也能考慮考慮。”
天底下哪有第二個喬扶硯。
蘇季民腹诽過後,也拿女兒沒法子,隻好又問:“今日陛下隻是提起此事,并未正式賜婚。若哪日又再想起來……哪怕不是周世臣,你該如何呢?”
說白了。
祁華後宮空置,又正當壯年膝下無子。
若再拖下去,恐怕蘇晚月就隻有進宮這條路了。
蘇晚月聞言,忽而席地側坐下來,輕輕搭上蘇季民的膝頭,露出幾分女兒家的小意。
“若到那一刻,女兒絕不給阿爹添麻煩。”
蘇季民看到女兒這樣,還哪有什麼怨言,大手輕輕撫過她的發頂,長歎一聲:“罷了,你就是父親的小孽障。”
他沉了沉目光,緩緩阖眼。
看來隻能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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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世臣與蘇季民同朝為官多年,既未想過要稱他一聲嶽丈,也不曾料會有一刻與他一般長籲短歎。
一進胤國公府,周世臣就急急闊步朝正廳走去,多少有些無聲抗議與宣洩的意思。
婚宴上,那女刺客死後祁華便率一衆大臣移步至其它廳堂,俨然要将婚宴進行下去。
便隻留周世臣與他手下幾人指揮着公主府上的家丁善後。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周世臣一擡頭,卻見琴師隊伍最後綴着一道身影,翩翩然随着人群離去。
真是莫名眼熟。
等琴師領隊滿臉恭敬地上前控訴墨痕下毒謀害其他琴師時,一切莫名成了有迹可循。
周世臣一腦門官司,隐隐有種老父愁子女的惆怅與無奈。
一個兩個,都不讓他省心。
不過等跨過第一道門時,他心底那點郁結也散了大半。
他們肯定是有苦衷的。
好好與他說,他自然會原諒他們在什麼情急之下自作主張。
說服了自己,周世臣開口道:“此事你們一五一十地交代,下不為例。”
……
無人應答。
周世臣遲疑地轉過頭,就見身後空無一人。
遠遠的,那兩人不急不緩地漫步在小道上,喬惟側過頭,嘴巴微微張合,墨痕垂着眸子,颔首應着什麼。
喬惟語氣溫和,閑話家常般對墨痕道:“今日宴上有道甜品不錯,你嘗了沒?”
“甜食雖好,多用容易發胖,有損容顔,墨痕不敢。”墨痕應道。
“不打緊。你吃快些,身子沒反應過來前咽下去就是了。”
“……是。”
相談甚歡。
以至于二人說話間行至周世臣跟前了,喬惟才後知後覺擡眼,見周世臣臉已黑了一半,關切道:“今日陪江大人張羅一定是累壞了,早些歇息吧周大人。”
周世臣見她滿臉無辜情真意切,有股子郁氣湧在心頭又無可奈何。
最終化作一聲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