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德二十一年。
宸華宮内滿室寂靜,宮人立在殿外,個個眼觀鼻鼻觀心,不敢發出聲響。
有一不明就裡的小宮女見此情狀,忙去詢問要好的宮人:“這是怎麼了?”
那宮人忙噓了一聲,下意識朝側殿方向瞥了一眼,壓低聲音道:“喬大人發了好大的火,你且别去觸黴頭。”
“喬大人?”宮女驚訝,“喬大人平日最和善不過,上回太子殿下要罰一個送錯午膳的宮女還是喬大人求得情。怎麼今日……”
宮人歎氣:“還不是殿下。喬大人今兒早早從宮外回來,來時還樂呵呵,結果殿下不在,大人便等在側殿。這一等,你瞧,都什麼時辰了?”
“還沒回來?”宮女睜大眼睛,摸了摸自己的項上人頭,突覺脖頸冰寒,“陛下知道了嗎?”
“這哪敢讓陛下知道!喬大人壓着呢。”宮人擦了擦額上虛汗,長歎一口氣,“隻求殿下快快回來,給咱們個解脫……”
正說着,一道聲音戲谑地從二人身後響起:“扶硯生氣了?那本宮可得好好瞧瞧。”
宮人宮女後脊一涼,頭都沒回“撲通”跪下:“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無妨。”祁華邁開步子闊步向前,語氣聽着還有幾分歡快,“本宮今日心情好。”
望着他的背影,宮人長歎一聲:
“殿下又要去逗喬大人了……”
側殿内,喬惟端坐在書案前練字,卻怎麼都練不滿意。
隻最後一個字,還不錯。
忽而燭火搖曳,火光映在喬惟眸中,遮掩住一閃而過的寒光。
最後一步未成,她忽擡手将筆用力向後擲去。
本在陰影下的人忙接住飛來“暗器”,哭笑不得:“誰惹你了,本宮揍他。”
手上沒筆了,喬惟雙手交疊于身前,背對祁華,神色疏冷:“請殿下高擡貴手,重撫玉面。”
“你也舍得。”祁華跨過幾滴墨汁,也不嫌擠,直接反擠在喬惟身下的椅子上,身體後仰,盯着她那張冷淡如冰的臉,“你也不說你要回來,這會兒怪我不在了?”
喬惟蹙眉:“殿下,如今形式不好。倘若今天陛下或是旁人來找您,您過時未歸,傳出去會如何?”
“停停停。”祁華忙打斷她的話,忍不住嘟囔,“你就不想知道我去幹什麼了嗎?”
“……誰管。”喬惟見他沒有認錯态度,心底更加煩躁,又不好顯露。
起身就甩袖離開。
這袖子甩得極妙。
祁華伸手一拉,修長手指勾住她的袖擺,又得寸進尺,滑到她指尖輕輕握住,收攏力道,重新将她拉回跟前。
嘴上話說得更是漂亮:
“好扶硯,問問我罷,我這心思也就不白費了。”
喬惟被他一句服軟弄得不上不下,心早就軟了,嘴上卻還硬着。
難得端起要人哄的架子。
偏她不愛扭捏,事已至此便道:“今日放榜,你可知曉?”
“竟有如此之事。”祁華故作驚訝,轉又笑道,“以扶硯的水平,奪個文狀元不是手到擒來?”
“……是探花。”喬惟見他不正經,又有意奉承,一時不知該氣他還是笑他,原本想得那些被攪成一團漿糊。
“探花好。”祁華亦起身,一手背于身後,一手輕而易舉攬住她的腰身,垂首湊近,極暧昧道,“我朝探花多美人。我的扶硯,便是今朝第一流的美人。”
他們再過生辰就十七歲了。
男女帶來的身高差異漸漸被拉大,祁華更是集雍德帝為數不多的優點,眼尾淚痣點綴着勾人心魄的好容貌,偏又高出喬惟許多,叫人看上去隻敢遠觀。
平日裡祁華瞧着不好相與。但燈下看人,龍涎香萦繞在二人周遭,喬惟思緒在某一刻翻飛。
祁華倒有話本中妖妃的潛質。
祁華抓住這一瞬失神,頓覺不滿,收緊力道:“扶硯,後日遊街,你選好衣裳了嗎?”
喬惟這才後知後覺,雙手抵着他胸口拉開些許空間:“還沒有。穿什麼的,無所謂吧?”
祁華這才滿意勾唇:“這件如何?”
他伸出一直背在身後的手,輕輕一抖,竹青色瞬間占據喬惟視線。
“我親手為你做的。要是不喜歡,我會鬧哦。”
“你……你不是不知道……”
“今年的探花怎麼這麼笨?”
迷迷糊糊間,喬惟聽見耳畔聲音清晰。
“你的事情,我永遠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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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衣故人。
幸好還有面具。
喬惟偏過頭,耳畔歡呼與焰火齊鳴。
她邁開步子想要快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這才發現周世臣的手還搭在她腰上。
“多謝你。”
她本能往外撤一步,沒撤動。
又撤一步,卻不想腰上力道卻加大幾分,終于讓喬惟品出一分怪異。
周世臣不知怎麼想的,從哪兒掏出一塊帕子,側身用帕子輕輕蹭了蹭喬惟唇邊:
“都沾上了。”
“今日這身,你穿得很好看,我很喜歡。”
周世臣彎腰的刹那,一陣風掠過,帶走淺淡的梅香。
焰火亦達高潮。
他身形高大,可以完全遮住喬惟的視線。
喬惟很快反應過來,退後一步,眉間緊蹙:
“周大人,自重。”
周世臣懷中一空,垂眸看了眼帕子,若無其事地将它重新收回袖中,“冒犯了。”
她重新将視線投向周世臣身後,那處已然空無一人。
不知是放松還是其他什麼。
某一刻,心有些空。
後半程也進行不下去了,喬惟興緻不高,周世臣更是一句話沒有,二人相對無言地回了府上。
剛走進府門,喬惟停下腳步,朝周世臣頗為歉意地行了個禮:“抱歉,今日擾了周大人興緻。來日定當彌補。”
“……周大人?”周世臣緊蹙長眉,深夜風寒,吹過他冷厲的眉眼,呼出的氣息變成薄霧揮散。
半晌,他才緩緩問出口:“為什麼又變成周大人了。”
說好叫名字的。
騙子。
聲音不大,足夠被喬惟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