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臣的手很大。
掌心粗粝,指節上帶着厚繭,遍布着許多深淺不一的疤,有一道橫過整個掌心,顯得格外可怖。
喬惟想起祁華的手。
如玉纖長,經絡分明,指節處也有薄繭。
他自三歲習射藝。
周世臣見她遲遲未有動靜,随她視線看向手心,幽深如潭的眸子微張,便将手收了回去,不着痕迹地藏在鬥篷下。
“我們這種人,手難看點也正常。讓喬大人見笑了。”
喬惟拍了拍衣上浮雪,一手将小黃摟在懷中,扶着牆慢慢起身,上前一步轉移話題:
“大人要帶我去哪兒?”
“去我家。”周世臣說罷,勒緊馬繩朝前踱了幾步,示意喬惟上來。
等了許久,都沒聽到動靜。
周世臣又往後踱幾步:“怎麼?”
喬惟彎眸,雙手交疊于身前,後退一步:“周大人府上還是不叨饒了。”
怪道白日不直接抓她,還以為他良心發現,不忍她死裡逃生又赴死。
原來是想動私刑。
周世臣将她的抗拒收入眼底,眉頭一皺,正要說什麼。
“世臣!”
随着一串馬蹄聲,亦是一身墨色披風的男子騎馬而來,比周世臣白皙些許的面上閃過一絲薄愠:“你怎麼還在這兒?”
“阿裴?你怎麼……”周世臣說着,下意識緊着缰繩想往喬惟身前擋去。
但已經來不及了。
“這誰……”男子看清月色下靜立的人,眼底閃過一抹不可思議,“喬扶硯?”
喬惟自然也認識眼前人,江裴。
周世臣往日在朝中樹敵頗多,同誰都繃着張臉不肯接近,恍若一出生全天下人便倒欠他一億黃金的模樣。
這其中,大抵有九千九百九十萬是江裴欠他的,故兩人形影不離。
當然,喬惟和江裴有過的那些來往,并不因為周世臣。
“江将軍,别來無恙。”喬惟彎眸應下。
回答她的,是下一刻抵上脖頸的劍鋒。
江裴表情漸冷:“你還真活着。”
“阿裴!”周世臣翻身下馬,一個箭步将喬惟護在身後,“你這是做什麼?”
“閃開。”江裴微仰頭,眼底殺意畢露,“我倒要問問你在做什麼!我勸了你多少次?你非要又沾上這個人,命都不顧了麼?你忘記今日陛下……”
話說一半,他又咽了回去。
周世臣顯然也沉默了一下,才道:“陛下那話……也不過是尋常敲打一番,并無别的意思。”
“還要怎麼明示,你才不裝傻作愣?”江裴氣笑,語氣也變得格外不客氣,“你身後的那位大人,是放走逆黨、刺殺先皇的‘大功臣’。窩藏者,殺無赦!”
“我原本還想着你白日可能隻是路見不平,沒想到真是為了救她。”說着,江裴有些咬牙切齒,“整個朝廷除了你,還有誰敢藏她?”
小黃察覺來者不善,對着江裴就叫:“汪!”
江裴無語:“狗都買了?”
喬惟看不見周世臣的表情,卻是能看見江裴眼底不着掩飾的厭惡。
祁華下令要抓她?
在祁華眼裡,她不應該屍體都泡發了嗎?
他們又為什麼笃定周世臣會藏她?
饒是諸多不解,喬惟也隻是掩在心底,面上巋然不動。
她笑了聲。
連周世臣都回頭看她,眼底似是不解。
喬惟向左一步,越過周世臣與他并肩。
那柄劍自然而然也精準地從周世臣身前挪開,重新抵上她的喉間。
“江将軍,我與你素無冤仇,何必拔劍相向?”喬惟彎眸,擡眼直直對上江裴視線,似乎性命攸關的不是她一般,笑道。
“以前喊我‘扶硯兄’的時候,江将軍可不是這副模樣。”喬惟笑意更甚,“阿娆知道你要殺我嗎?”
剛被伍家夫婦救活時,她确實無所謂生死。
但到今日,既然有人想要她活,有人為了她能活而努力,她就不能允許自己随随便便結束偷來的後半生了。
“你!”江裴五指一緊,“休拿阿娆威脅我。真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正當他作勢要再近時,一道銀光閃過,伴随着一聲铮鳴,将江裴的劍猛地打開。
周世臣持劍複擋在喬惟身前:“阿裴,适可而止。”
“我看你腦子真是不清楚!”江裴咬牙,正欲再說,忽爾周遭傳來什麼動靜。
遠遠閃起幾道光亮,伴随着略顯淩亂的腳步聲與低語,江裴面色一變:“不好,是壽延軍,快走。”
周世臣亦立即反應過來,翻身就上了江裴的馬,對着喬惟道:“快!”
那匹黑鬃馬難得溫順地低下頭,方便喬惟抱着小黃立即躍上。
由江裴帶路,三人朝反方向一路狂奔。
待跑遠些江裴才忍不住罵道:“你有馬不騎,是不是有病?”
“男女授受不親。”周世臣嫌摟腰太怪,隻得雙手勒着江裴鬥篷。
他一句男女授受不親,江裴蹙眉:“誰女的?”
喬惟盡可能與他倆并行:“我。”
“你女的?”江裴不敢置信地重複了一遍,“你?”
喬惟抿唇:“我以為江将軍是看出來了,否則為何會對一個女子喊喬扶硯?”
“你這張臉我做噩夢的時候經常想起。”江裴冷哼一聲,“還以為是為了活命染上穿女子衣衫的癖好,沒想到真是女子。”
但說到後半句,他聲音顯然比方才柔和了不少。
早說是女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