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
用了晚膳,喬惟起身收拾碗筷,吃飽喝足的小黃狗活躍起來,繞着她腳邊轉圈,被伍大娘一把抱起:“小黃乖,小黃不打擾阿姐。”
喬惟則被伍大壯攔下:“你身上還有傷,我來吧。”
“沒事兒。”喬惟拿碗的手往後一躲,避開他動作,“你陪陪大爺大娘,我就當飯後消食了。”
伍大壯隻好作罷。
喬惟端着碗筷出門,伍大娘伸着脖子看她進了廚房,才問大牛:“今個兒妮子咋了?咋跟你出門賣趟包子看着不大高興呢。”
小黃配合地“汪汪”兩聲。
伍大娘反應過來,擡腳對伍大壯就是一踹:“你不能買小黃的時候讓妮子出錢了吧!你個倒黴玩意兒……”
“娘!”伍大壯忙躲開,“哪能啊,您别操心了,我倆好着呢。”
将伍大娘的絮叨抛之腦後,他往外深深地看去。
夜深人靜。
喬惟倚在牆上,仰頭看窗外皎潔的月。
她用被角蓋住懷中的小黃,手有一下沒有一下地撫着它的腦袋。
倒是個萬事不亂的性子,白日鬧成那樣都能在那人手裡睡着,到了夜裡精神了一陣,這會兒又困了。
白天那種情況,其實誰來對她都算不上有利。
但若是旁人,或許還有周旋的餘地。
畢竟大多數人都不會相信,當年名滿京城、光風霁月的公子喬惟,被當今天子親手射殺後還能不死。
甚至變成了一名女子。
但偏偏是他。
怎麼會是他。
一想到自己混日子的好時光走到盡頭,馬上迎接她的大概是什麼極刑,喬惟就一陣頭疼。
這時,木門忽“吱呀”一聲,帶進一股凜冽的夜風,又很快被隔絕在外。
屋中隻點了一支紅燭照明。
伍大壯進來時,就見喬惟衣衫單薄地倚在那兒,暖黃的光暈照亮她半邊輪廓,給這若谪仙般的人添上幾分世俗的味道。
他将目光落在她懷裡的小黃狗,粗聲粗氣的大漢也放柔了聲音:“又睡了?”
喬惟朝他比了個請坐的手勢:“也沒睡,打盹呢。”
伍大壯一坐下,就略顯局促地将手放在大腿上,猶豫片刻,故作鎮定道:“那位大人能叫劉敬遠吓得丢魂失魄,應該是個不小的官,是和姑娘之前認識嗎?”
認識肯定是認識的。
喬惟溫和道:“做過幾年同僚。”
伍大壯品着“同僚”二字,腦子轉了轉:“那位大人并不是當官的?”
大晉民風開放,但女子不能為官。
既然能和喬惟一個女子做同僚,伍大壯猜,應該是那人有更大的靠山。
喬惟搖搖頭,思索片刻:“他現在應該還是燕北軍的統帥。姓周,叫周世臣,你聽過嗎?”
“燕北軍”三字一出,伍大壯張大嘴,滿臉寫着不可置信。
新帝雖還未舉行登基大典,但已将手中兵權一分為二。
一支是駐守邊境的南齊軍,另一支擁護新帝上位的燕北軍。
能與如今燕北軍的統帥做同僚。
伍大壯終是忍不住問:“姑娘,你到底是誰?”
白日,攤位前。
周世臣比伍大壯要高半個頭,蹙起眉時帶着股與生俱來的壓迫,偏懷裡還抱着小黃,又有種格格不入的滑稽。
他卻是不在意的,隻盯着喬惟,重複道:“跟我走。”
喬惟見瞞不過去,幹脆偏過臉,低笑一聲:“何必大費周章?周大人讓人直接把我抓起來邀賞即可,我自無有不從的。”
她這話分明說得順從又溫和,卻總讓人聽得别扭。
伍大壯聽得出來,周世臣自然也聽得出來。
眉間“川”字蹙得更緊,懷中的小黃像後知後覺感受到他的不悅,“汪汪”兩聲,像是安撫。
大概真有奇效。
伍大壯就見那位周大人幾番欲言又止,才問:“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喬惟不言。
周大人好像拿她沒什麼辦法的樣子,又礙于是街上,隻能低聲道:“我限你三日。三日後,我來接你。”
似又生怕喬惟跑了,他把小黃往喬惟懷裡一塞,說是“信犬”就匆匆離開。
伍大壯心中生出幾分猜測,又不敢問她,甚至都打算裝聾作啞地當無事發生。
可一到夜深時分,他難免想到剛見喬惟的時候。
素白衣服上沾滿血迹,半隻箭插在右肩頭,臉色慘白,唇上毫無血色。
若非還有口氣,伍大壯甚至懷疑過是他多年未娶,父母要給他配樁冥婚。
後來喬惟醒了。
她安靜,連母親給她換藥時都不聽哼過一聲。
他站在門外看着她,心下不知不覺就軟了下來。
後來尋到機會,他坐在她的床尾,盡可能讓自己看上去冷靜:“我叫伍大壯,你呢?叫什麼名字?”
喬惟幾日沒開過口,聲音略略有些嘶啞,但不難聽出原本的音色。
她張了張唇,說:“雲挽書。”
很好聽的名字。
和什麼大壯大牛的,一聽就不一樣。
伍大壯又問:“是哪三個字?”
喬惟想了想,身子朝前探。
他以為她要什麼,就想伸手扶她一把。
喬惟卻握住他的手腕,沒什麼力道,一掙便能掙開。
但伍大壯沒有。
她右手食指虛虛點在他手心,一筆一劃。
伍大壯盯着她的側顔。
沒告訴喬惟,他其實不識字。
那時候他心裡是遺憾的,現在便好受許多。
反正不是真的名字。
輾轉難眠,他便想幹脆來問個清楚。
喬惟知曉鬧了這一場,他總要問的,自己也并未打算隐瞞:
“你聽過喬惟這個名字嗎?”
伍大壯驚訝道:“你是喬惟?”
他其實從來都不太關心那些世家子弟裡有誰,甚至對含着金湯匙的公子哥們多少有些嗤之以鼻。
但喬惟這個名字,他确實聽過。
雍德年間最後一次科舉的探花,就叫喬惟。
那是雍德二十一年。
之所以記得那麼清楚,倒不是因為京中盛贊那位年僅十七的探花郎如何才貌秉兼,年少登科。
而是因為民間傳言。
說這位探花郎生得面若好女,身為當今太子伴讀,蓄意勾引太子與他行龍陽之好。又借太子的勢買通主考官,這才能年紀輕輕就得此殊榮。
他本就看不上這些靠出身就用鼻孔看人的世家公子,更厭惡這種賣身上位的行為,聽着别人議論,他也義憤填膺罵過一句:
“沒才學的小白臉,靠這些人大家遲早得完!”
所以後來二人反目的事情傳遍京中,聽說她被射落懸崖,伍大壯也隻覺得是天道好輪回。
從未想過把“喬惟”和眼前人聯系起來。
想起這段記憶,伍大壯臉登時燙的厲害,恨不得打嘴。
他是什麼混蛋,分明不認得的人,就編排口舌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