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好了,遇上正主了。
可伍大壯又有些想不明白,猛地晃了兩下腦袋:“可這怎麼可能呢?你、你是女子啊……”
喬惟颔首,平靜道:“欺君之罪。”
她想過了。
伍家三人都是厚道善良的好人。
若他們得知了她的真實身份,想将她上交朝廷,應該能換一筆不菲的賞金,足夠老兩口吃喝不愁,再給伍大壯娶妻生子。
那也算她還了救命之恩。
“欺君之罪”四字一出,伍大壯沉默了。
半晌,他才試探着問:“先帝還是新君?”
喬惟失笑:“自然是先帝。”
伍大壯松了口氣。
說句大不敬的,畢竟先帝死了嘛。
“總之,我既然被發現了,是斷不能再待在這裡拖累你們的。”喬惟道,“你同叔嬸商量商量,我任由你們處置。”
伍大壯很想說,她不是拖累。
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他對喬惟……印象很好。
但這話他說不出口。
一個小小農戶哪裡敢窩藏朝廷反賊。他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卻不能将爹娘的生死一并抛卻。
可真要将喬惟交出去……
“不如你跑吧。”伍大壯正色道。
喬惟摸狗的手微頓。
伍大壯說出這話,倒是渾身舒暢,連帶着二十幾年渾渾噩噩的腦袋都好像清晰了不少,侃侃而談起來:
“你趁夜出逃,一路南下,再帶點盤纏,到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對,我再讓娘給你拿點藥,你帶路上。”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聰明。
一來沒有背叛喬姑娘,二來不用承擔窩藏反賊的罪名。
一舉兩得!
喬惟哭笑不得,心裡卻因他這番話暖了幾分。
但她想,還是要與他說清楚的:
“大壯哥,你是個好人,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你有所不知……若沒猜錯的話,我現在的懸賞金,是一個足夠你與叔嬸一輩子錦衣玉食的價格。”
“到時候娶妻生子、置辦田産,也不必再去讨生活了,還能供得起子嗣讀書,照拂族人。”
越說,喬惟越覺得自己的命竟然還有些值錢。
伍大壯聽得一愣一愣,待喬惟說完了,他才笑道:
“那聽起來不過如此嘛。”
“我有手有腳的,肯定能讓我爹娘安享晚年。置辦田産什麼的,不急的嘛,一年一年攢着,從無到有,總會有的。”
至于娶妻生子……
伍大壯偷瞄一眼喬惟:“娶媳婦兒的事,我不急。”
喬惟還有些猶豫。
伍大壯卻越覺得此事不宜久拖不決,“诶呀”了聲便匆匆跑了出去。
沒一會兒,又匆匆拿着個小包裹來,拽着喬惟左胳膊就往外走。
屋外正下着雪。
伍大壯拉着喬惟往院牆跑,那裡已經支着一個梯子,梯階上覆着薄薄一層雪。
喬惟欲言又止。
伍大壯催促:“怎麼不爬?是不是不會,你放心,給你扶着。”
喬惟搖搖頭。
伍大壯有些着急:“那是怎麼了,快點,萬一我爹娘出來就不好了。”
喬惟指了指不遠處的正門:“……為什麼不走那兒?”
伍大壯一愣,順着她的手看過去。
“……我聽人家說書,逃跑不都是要趁夜翻牆嗎?”
“……”
伍大壯撓頭:“我是不是有點傻。”
“噗。”喬惟忽笑出聲,伸手接過那個小包裹挂在左臂,右手圈着小黃,三兩下就順着梯子爬了上去。
“诶?你……”
喬惟坐上牆頭,衣料磨過冰碴化成水,她朝伍大壯揮着手上的包裹,笑道:“多謝,大壯哥!小黃我也帶走了。”
“……等我回來,給你們帶金陵酒!”
伍大壯咧開嘴:“還是請我喝‘天仙醉’吧!我還沒嘗過洛京第一名酒的滋味呢。”
喬惟點點頭,翻身想要從牆上躍下。
一扭頭。
月光皎皎,落下滿地清輝。
男人騎在馬上,身披墨色鬥篷,與夜色近乎融為一體。唯有那雙淩厲的眸子映着光,如月下幽潭一般盯着她看。
喬惟半條腿都伸出去了,騎在牆頭,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喬惟歎氣:“周大人,好巧。”
周世臣眸光定定,望着她不發一語。
喬惟在女子中身材算是高挑的,但從前女扮男裝,便會往鞋底墊上東西,使自己看上去同尋常男子差不多高。
可每每遇到周世臣,她都會遠遠停下腳步。
這樣就不會顯得太過仰視一個人。
這是頭一回周世臣仰視她。
抛開處境不談,倒也有點新鮮。
二人四目相對,一個騎着牆,一個騎着馬。
最先反應的是小黃。
方才還不發一語的小家夥“汪汪”兩聲,一個躍身,就從喬惟懷裡蹦了出去。
喬惟來不及反應:“小黃!”
周世臣眉頭都沒皺一下,伸手穩穩接住小黃摟進懷裡,撩起一側鬥篷遮在小黃上端,将它與風雪隔開。
小黃頗有些得意,露在外頭的尾巴激昂晃着,嘴裡不時發出“汪汪”聲。
喬惟見它平安落進周世臣懷裡,松了口氣:“我帶它時間比你久些吧?怎麼倒與你親近。”
周世臣垂眼,看着懷中邀寵的小黃:“狗都比某些人識好人心。”
“你還要在上頭坐多久,也要我接你嗎?”
喬惟哪敢勞駕他,也不敢下去,幹脆破罐子破摔賴在上面:“周大人先為我解解惑吧?這更深露重、雪夜地滑的,周大人怎麼在此處?”
“不會是守株待兔吧?”
周世臣沒否認:“這不是撞上來了嗎。”
喬惟自知是跑不掉了,給下頭伍大壯一個安心的眼神,牆内那條腿翻過,側坐在上頭:“周大人啊周大人,我是兔子,那你是什麼?”
她笑:“木頭嗎?”
周世臣眸色一冷:“油嘴滑舌。”
喬惟看着落地高度,心裡沒什麼估量就撐着身子躍下。
大不了摔一跤。
預想中的疼痛果然來臨了。
喬惟揉揉摔疼的位置,沒吭聲,扶着牆想站起來。
一隻手伸到她面前。
“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