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漁如今乃凡人體質,不能久留冥府,還是要回到人間,再入因果。現在有一法,讓她脫離苦海,不再受天命所累,你可要聽?”
“懇請先生賜教。”
“之前在尚桓之墓建成的祭陣已毀,你征戰的兩年間,張未幾正在命人在天家皇宮暗自重修獻祭陣法,他在等待若漁歸來,将她煉化在爐鼎之中,換自己永生。此陣極為隐蔽,依皇宮走勢而建在地下,很難被人發現。張未幾這次破釜沉舟,與祭陣結下死契,陣存人存,陣亡人亦亡。相應的,若是此陣被人為破壞,那人必定被祭陣反噬,魂飛魄散、永不得超生。”
閻羅君說完,兩人久久沒有出聲。
片刻後,狄塵道:“先生的方法是讓我來破陣,毀了張未幾和那邪陣,而我自己亦身殒道銷。如此,既可彌補三百年前我和若漁引來人間大亂,留下張未幾為禍至今的罪過,又可讓我永逝,這樣我與若漁相殺相殘的輪回也将不複存在。”
“是。”閻羅君神色平淡,應道。
狄塵放下手中的茶盞,起身叩拜:“這是這場死局最好的破解方法,狄塵願去做。隻是晚輩有一事相求。”
“說吧。”
“先前先生說過能護若漁周全,不要食言。”狄塵擡眸,“還有,我身死以後,先生可有方法将我從若漁的記憶中除去?”
“有。”
“那就請求先生将若漁變回還未與尚桓相遇時自由快樂的蘇禾。”
“好,本君會做到今日答應你的事。”閻羅君遞給狄塵一張圖紙:“這是張未幾建在皇城的祭陣圖,你可按照圖中的指示找到它。”
“多謝先生。”狄塵語氣遲疑一瞬,“若漁何時回到人間?”
“半年之後。”閻羅君看向船外的流水,“她在人間逆轉生死,讓亡魂重現于世,又在冥界消耗數日,神識早已受損,我已用内力為她修複,尚需要靜養一夜。”
“多謝先生。”
“不必,我說過,蘇禾陪我千年,她與我并不比你情淺,這些本君願為她,如何輪的上你對我言謝?”閻羅君收回目光,冷冷看向狄塵,“若非遇到尚桓,遇到你,蘇禾何以淪落至此,連性命都朝不保夕。”
“先生,”狄塵擡眸,迎上閻羅君的目光,“她現在不是蘇禾,是若漁,這三百年是我同她度過。”
“不論是若漁,還是蘇禾,都是本君萬年前栽下的彼岸花化成的花靈,數千年來,她都伴本君身側,學術法、讀詩書。”
狄塵輕輕笑了,手摸過腰間的玉墜:“這塊腰牌,若漁與我各執一塊,她親自為我戴上。”
忽地,“咔嚓”一聲響,閻羅君手中的茶盞碎為齑粉,飄落到窗外的河水中。接着,一道黑影閃過,閻羅君在窗外的夜色裡消失不見。
一道聲音遠遠傳來:“今日約定,你我都莫要相背。”
狄塵走下畫舫,去牽馬。初春的夜風料峭,尚有幾分寒意,狄塵猛烈地咳嗽起來,闆直挺拔的脊背蜷起似荒蕪的枯草。狄塵止住咳聲,掌心卻一抹血痕。
狄塵依照閻羅君交給他的地圖,在天家殿前的登雲梯下找到了祭陣的入口,十分隐蔽,藏在石梯下的暗道裡。
狄塵避開巡查,欲伸手打開入口,卻被一隻紅衣官袖攔住:“世子殿下,為何來此處?”
狄塵轉身,身着棗紅官服的瞿泾川站在他面前。狄塵眸光顫動,伸手去撣瞿泾川的衣襟:“我也有一問,瞿少傅這衣襟上怎得沾了狗毛,可是去哪做了他人的走狗?”
下一瞬,狄塵的劍摸上瞿泾川的脖,一腳踹開矮門,将他帶到了暗道内。
瞿泾川神色如常,絲毫不見慌亂:“世子殿下在外征戰三載,滿臉憔悴容,性子倒是沒變。”瞿泾川擡着眸,看向狄塵,輕輕笑着。
狄塵眸光一懔,刀刃貼得更近些:“晏清是不是你殺的?”
“哦,世子殿下是如何知道的?我都已經激你早早結果了楊世福,看來他還是在死前告訴了你。”瞿泾川神色歎惋,搖搖頭。
狄塵面色一凝,忘了動作,眼光卻令人動容:“你為什麼不否認?”
“因為正是在下做的,何必否認,難道殿下想要自欺,還讓我陪着你演戲不成?楊世福被先帝處死,心中遺恨,不願往生,卻機緣巧合被張未幾抓住了,他便發誓效忠張未幾,并求張未幾為他借屍還魂。他一直耿耿于懷,認為是你母妃出逃叛變将他害死,便想要殺你父子報前世之仇。那日我不過是告訴楊世福望舒台的異象是你搞的鬼,而晏清知道真相。他便背着張未幾偷偷抓住晏清,嚴刑拷打,想要讓晏清交代這些都是你所為,最終害了晏清性命。”
“……瞿泾川,我明明信了你。”
“在下實在有愧。”瞿泾川垂眸,頗有風度地作揖謝罪。
“……為什麼要害晏清?”
“不殺你至親之人,你便繼續在煙花柳巷渾渾噩噩,隻有這樣你才能痛下決心入仕。”
“你曾為我開路,祝我凱旋,竟都是陷阱,你為什麼利用我?”
“天彧滿朝,文恬武嬉,耽于享樂,鳳羲還困在北羌,我需要助力幫我早日收複失地,迎鳳羲回家。而你,是我唯一的選擇。”
“那你又為何投奔張未幾?”
黑暗裡,瞿泾川看向狄塵,垂眸低低笑起來,好似惡鬼:“狄塵,你以為我願做他人随意使喚的狗嗎?!是你太天真了,求和嫁到敵國的公主怎能平安無事,不論為他人玩物?我做張未幾腳下的狗便做了,但我要鳳羲高坐明台,永遠風光及月。所以,我去求張未幾,求他讓東瑤烏木保全鳳羲。如何,這真相你可滿意?”
聞言,狄塵握住刀劍的手松了幾分,一下子不知該指向何處。
“但你教唆楊世福殺了晏清,你該償命!”
瞿泾川神色依舊平靜,徐徐拿出一塊銅符,上面刻着“正雍”兩字:“世子殿下,你父王和舅舅都在我手上,你确定要殺我嗎?”
“你怎麼會知道……”
“知道烏平冢的守墳人是你的小舅舅?”瞿泾川收回銅符,淡然道,“世子殿下,你太過信任我了,對他人不設提防之心這樣不好。”
瞿泾川見狄塵不再動作,推開頸間的劍,作了一揖:“瞿某現在還不能死,世子殿下也還得繼續舍命征戰,戰到攻破北羌皇城的那一天。待迎鳳羲回家,那時世子若還活着,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瞿某告辭。”
狄塵手中的劍未見血,“哐當”一聲掉落在地,他脫力一般倚靠在石壁上,轉頭看向幽深不見他物的暗道,那便是等待着他的前路。
不日,狄塵再次出征,領軍二十萬,發起直逼北羌國都的最後一戰。春絮滿天飄落,狄塵立于馬上竟似白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