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若漁伸手想要去撫狄塵染了血污的臉頰,可手觸到那忘川水時,虛化成了透明,她看不見自己的手。
“狄塵……”孟若漁低聲輕吟。
又一日過去,冥府一日,人間半載,她的少年将軍還将孤身一人在困頓中磋磨幾個春秋?
陸汀說,世間萬般苦難,不抵與那人生離之痛,孟若漁如今深有體會。
她心口抽痛,腦袋開始發燙,她收回躊躇不前的手,艱難起身,往回走。
可一步走的比一步虛浮,最終她倒在地上,沒了意識。
花花見她久久未歸,來找孟若漁,便見她臉頰彤紅,呼吸急促,四肢漸漸變得透明。花花大驚失色,去找閻羅君。
閻羅君的寝殿卧榻之上,孟若漁痛苦地躺着。
“命理君,若漁體内的異魂已除,為何還會這樣,症狀好像比上次更嚴重了?”
命理君撫着胡須,緩緩開口:“臣上次以為姑娘是因為神識受創才由此症狀,但現在症狀反而更嚴重,異魂去除之後,神識不僅沒有恢複,反而一直在混亂惡化,如此看來……”
“看來如何,但說無妨?”閻羅君擡手示意。
“姑娘可是凡人之身?”
“是。”閻羅君點頭。
“凡人體内陰陽本是平衡的,但冥界陰氣過重,日子久了受陰氣侵蝕,便混身殒魂散,堕為惡鬼。”命理君看着閻羅的神色,斟酌着開口,“需得把姑娘送回到人間,再晚便來不及了。”
聞言,閻羅君的神色一懔,骨節攥得泛白,久久,輕聲道:“退下吧。”
孟若漁不知昏睡了幾日,閻羅君便不理政事,緊閉殿門,守在她身側。
紅燭明複滅,滅又明,閻羅君始終守在孟若漁身邊,直至午夜。
孟若漁醒來,便看到先生若石塑,在燈火下一動不動。
一時間,恍若回到幼年,那時貪睡,溫習功課總不知不覺睡去,再醒來已入夜,枕在闫先生膝頭,口水洇濕了先生衣角。
那時,若漁撒了謊,她明明醒了,卻閉上眼睛假寐,繼續倚在那膝頭,嗅那滿懷墨香。
“先生。”孟若漁開口。
闫先生看向她,一種怅然若失的神色,她從沒在先生雲淡風輕的面上看到過。
闫先生眸光閃動,神色暗淡,看着她,不言語。
“先生?”若漁又問。
“為何醒來,這次為什麼不像小時候那樣,假裝靠在為師膝頭睡去?”闫先生聲澀音啞。
聞言,孟若漁一怔,心跳漏了一拍,這話多少有些讓人會錯意了。孟若漁局促,不知如何應對,低下頭。
“先生,若漁想回人間。”她已聽到命理君所言。
“你可想好?”
“嗯,我的命,沒人能替我受,我當自往。”
“好。”
“若漁不能報師恩,隻能再次叩首謝罪。”
闫先生看着跪拜在地的若漁,眼睫輕顫,許久道:“過去種種皆我自願而為,我無所求,你不需挂懷。”
“為師隻有最後一句囑托,現在你還需修養,且在吾榻安眠,今夜過後,你便可離。”闫先生起身,俯身将手心貼在若漁額頭,“好了,睡吧,若漁。”
闫先生的低語似有魔力,孟若漁的額頭傳來一陣清涼之意,燥熱的神識鎮定下來,漸入安眠。
看孟若漁睡去,閻羅君默默收回手,轉身離開。
人間,寒冬已逝,恰是陽春三月,風吹煙波湧,翠柳醉莺啼。
戰事暫休,狄塵仰躺在野草原上,枕着雙臂,遙遙望天,一坐便是一日。
大敗天敕之後,狄塵放了東瑤烏木回北羌,便整頓兵戎,趁勢奪下三源郡,返回天彧,回到他注定的囚籠,去做困獸。
“世子殿下,你覺得你在天彧有人可以信任嗎?少傅瞿泾川,世子可要小心些。待你看清真相,若你要跟本太子合作,吾随時歡迎。”東瑤烏木走時,留下這樣一句話。
這話久久萦繞在狄塵心頭,他看向自己手上的“三”字,他将橫着的手掌豎起,那便是“川”。
他握緊手掌,眉眼深邃。
暮色四合,夜間的彼岸花又沿着河岸盛開了,點綴在野原上,狄塵步向河岸,那星流忽然湧起,一葉扁舟順流而下,轉瞬來到狄塵面前。
一個穹灰色的長影逐漸清晰,閻羅君飛身落在岸邊。
狄塵看着眼前人,俯首施禮:“闫先生。”
“随本君上船。”閻羅君轉身步入水中,卻如履平地,狄塵也跟着走上前。
“我同先生不是第一次在這裡相見了,我父王曾告訴我,先生于我家有恩,我年幼時期貪玩落入這條河,是先生救下了我。我聽聞先生受天帝之命,負罪監督我和若漁世世按照命數相殺。先生救我,可是為了讓我活着和若漁相見,繼續陷入天定的輪回?”
“沒錯。”閻羅君坐在座榻之上,直言不諱。
狄塵笑笑,不再提:“不知先生特來找我,有何貴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