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俱備之時,自待東風徐來。”
聞言,瞿泾川淺笑起來:“姑娘願意信在下,在下自當信姑娘和世子殿下。”
“多謝,”孟若漁舉起茶盞,仰頭飲盡,“願再見,吾等皆如今日之誓。我也等着瞿公子高登廟堂,睥睨朝野。”
瞿泾川同樣以茶代酒,一飲而盡:“瞿某在此盟誓,不負所托。”
孟若漁起身走出幾步,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轉頭看來:“瞿公子長我幾歲,若漁稱公子一聲大哥如何?”
瞿泾川坦然地看過來,勾唇輕笑:“榮幸之至。”
孟若漁燦然展顔,抱拳拜别:“告辭,瞿大哥。”随即退出幾步,離開了。
孟若漁拜别瞿泾川回到了王府,想要去尋狄塵,卻看到父子兩人正在書房之内。
孟若漁沒去攪擾,候在門外。
屋子裡沉默了許久,而後她聽到王爺渾厚的聲音傳來:“——為父允了。”
“塵兒,父王無用,這許多年來讓你在這甯都背負着罪臣之後、叛賊之子的罵名擡不起頭。或許,父王真的錯了,父王以為的求全之策卻成了你我的桎梏和枷鎖。父王已經卑躬屈膝,跪行于人間數十載,這罪為父一個人來擔就好,萬不該讓你陪我一起。”
“塵兒,你是個好孩子,父王怎麼不懂你的一腔熱血,但父王老了,跑不動也戰不動了。而你不同,你是亟待展翅的雄鷹,過去的許多年父王困住了你的雙翼,這之後不會了。”
“但走得再遠也要記得,為父就站在你身前,護着你,你任何時候害怕了,想要退縮了,都可以回到為父身邊來。再大的風雨,再多的刀劍,為父這殘軀也為你扛得下!”
“去吧,孩子,披荊斬棘,一往無前,這才是少年人所為。去吧,去建你的功業,去實現你的野心,走出屬于你的熠熠生輝的人間吧!”
王爺的聲音在幽靜的書房内振聾發聩,越說越發嘹亮高亢,愈說愈發顫抖激昂。訴說的是一位父親的苦心衷腸,是一位英傑的赤子夙願。
過去十八載,父子之間都橫亘着一層無法跨越的隔閡,兩人執拗地各守一頭,冷臉相對宛如宿敵。但待真相揭露于月色之下,這血肉相融的父子之情便宛如飛流直下的三千尺瀑布,使山崩,使地動,奔騰不息。
“咚——”
狄塵狠狠叩首在磐石鋪就的烏黑地面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動,雖未言語卻抵過無數剖白,回應了王爺不斷吟誦的衷腸箴言。
“謝父王,孩兒銘記于心——”
“願這盛世如父王,如兒臣,如萬千黎民所望!”
王爺俯視着跪伏的兒子,許多年前曾有過的一腔澎湃熱血好似又一次複活過來,激蕩着胸腔,讓他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起來,是激動,是大喜過望。
“咳咳咳……”他想要聊發少年狂,但那破敗的殘軀卻在默默地抗議了,胸腔猛烈地震動起來,不斷地咳嗽着。用了許久才積聚在他身體裡的力量一瞬間被抽幹剝淨,歲月到底敗了英雄豪傑,過往種種頹然逝去,隻留下一副力不從心的軀殼。
王爺不服輸地用力握住椅背,雙手上的骨節突出,流出青紫色的筋脈,他執拗地不肯認命。
“塵兒,父王隻有一個要求——去見一人,在烏平冢。”
“是,孩兒領命。”狄塵聞言再次叩首,撩起衣擺站立起來,肅穆地退身而出。
孟若漁守在門外正欲言語,但聽見了書房内王爺的呼喚:“阿漁,你進來。”
“是。”孟若漁和狄塵對視一眼,走了進去。
随後,狄塵也沒再停留,走遠了。
外面的天灰蒙蒙的,這幾日入了冬。天氣愈發蕭瑟,一陣朔風襲來,細細感受,有絲絲點點的冰雪夾雜在風中。看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要來了。
“阿漁,你去收拾行李吧。”
聽到王爺的這一句囑托,孟若漁有些不解,蹙眉看去:“行李?”
“你和塵兒的,待塵兒回來,你們便去烏平冢的後山上吧。”
“……去那做什麼?”
“拜師,學藝。我答應了塵兒讓他入朝從軍,但他尚需磨砺,學有所成方可一展宏圖。”王爺歎息一聲,看向孟若漁:“阿漁,我一直在想闫先生讓你來到王府是為何意,如今看來,你就是塵兒的轉機和命數。有你陪在他身邊本王才放心,這些日子以來,我知曉你們之間的情意,若你們願意相守相助,我甚是欣慰。”
“這甯都還需要人來守着,皇上和朝中大臣的諸多耳目還需要人來擋着。你們一同去吧,去走你們的康莊大道。這裡,本王守着。”
孟若漁一時噤言,聽到拜師一詞,她腦海中驟時間浮現出那個坐在輪椅上,一眼便讓人生畏敬重的守墓人。
“是,若漁知道了,晚輩定當竭盡全力,不負王爺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