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頭壓着一張字條:醒酒湯喝了,日後,忌飲酒。
看完,孟若漁撇撇嘴,奈何頭實在是痛,又倒頭睡去。
三天之後,狄塵奉命前往沔東。
這次出行沒有帶晏清,這小子守在王府門前,眼含淚光,頗有拜别情郎、依依不舍的氛圍。
狄塵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晏清倒是很習慣,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撫。
最後,他俯下身在晏清耳邊低低耳語了什麼,不過孟若漁離得太遠就不得而知了。隻看到晏清一副慷慨赴義的莊嚴表情,用力點了點頭。
看着兩人耳鬓厮磨、你侬我侬的有情模樣,孟若漁隻覺有些莫名的和諧,于是心中默默送上祝福,點起一根紅燭。
這幾天,孟若漁都在絞盡腦汁思索着自己如何告訴狄塵,他才會心甘情願地讓自己随行。她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照狄塵的倔驢脾氣,大概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會屈服。
所以,孟若漁打算另辟蹊徑。比如,偷梁換柱,暗度陳倉。孟若漁索性偷來一身随從的衣服,僞裝了混在随行人群中。
一行人已經走出甯都兩日之久,距離沔東還有三天半的腳程。
夜色漸深,狄塵命衆人停下來休息,明日再繼續趕路。
孟若漁尋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坐在樹下,大口喝起水來。正暢飲着,狄塵的聲音卻意料之外地響起來。
狄塵站着孟若漁面前,“這位小兄弟,本世子缺一個點燈的人手,你且随我來。”
那聲音讓孟若漁猛然一驚,一口水嗆在喉嚨裡不上不下,壓低了聲音說道,“咳咳咳……是,是,殿下。”
說完,狄塵就回了他的那輛馬車。
孟若漁瞅着那個背影,眉頭蹙起,有些忐忑起來。難道被狄塵發現了?算了,且随他去吧,看他耍什麼花樣。也緊跟在狄塵身後去了車上。
隻見狄塵展開了一張地圖和人口簿,蹙眉凝神思考着什麼,他擡頭看了一眼面前的随從,“小兄弟,這車中太暗,勞煩你為本世子掌燈。”
“哦……是。”孟若漁低低壓下腦袋,在車榻上找到了燭台,點亮拿在手裡守在狄塵身邊。
車廂裡安靜下來,隻能聽到兩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狄塵鮮少有這樣認真的模樣,臉色凝重,在地圖上圈圈畫畫。孟若漁大概看出他是在計算沔東各處的人口和糧草。
那燭台照亮了少年的一半臉頰,另一半則隐在昏暗裡。火舌跳動,襯着他周身也煥發出躍動的光彩,臉頰上細細的絨毛清晰可見,眼裡閃着一點微光,纖細的眼睫在火光中隐隐顫動,薄唇輕抿着。背後束起的馬尾披散在肩頭,一兩縷青絲無聲地滑落在書案上。細長又骨節分明的右手執筆,在紙上簌簌寫着什麼,投下一片陰影。
孟若漁似乎沒有見過這般一絲不苟、鄭重端莊的狄塵,他總是雲淡風輕、散漫自由的。但這次赈災系着萬千百姓的安危,少年努力地想要做好。
就這樣站了一刻鐘,孟若漁的手有些酸了,活動了一下手腕,那燭光晃了晃。孟若漁趕忙又重新拿穩。
半個時辰後,孟若漁感覺自己的手已經沒了知覺,成了一根幹枯的木棍。
終于,狄塵停下筆,直起身來,雙臂枕在腦後靠在車壁上。随後,他收起了書簿,“本世子睡覺需要亮着燈,今夜你便守在此處。”語氣中參雜着倦意,剛一說完,就解了束腰,拉開衣襟褪去外衫。
孟若漁臉一熱,趕緊低下頭不再看。
“小兄弟,同為男子,你看本世子脫衣害羞個什麼勁。”狄塵話語中掩着一絲笑意。
孟若漁沒有吱聲,埋下去的臉正咬牙切齒,暗罵狄塵這個厚臉皮的。
狄塵隻脫了外衣,靠在車榻上安靜下來,似乎睡了。
孟若漁一臉生無可戀,這小爺倒是睡得舒坦,讓她一個人拿着沉重的燭台在這裡守夜。
手腳實在是酸痛,孟若漁席地而坐靠在車榻旁。頓時,眼皮打起架來,白天趕路很是辛苦,竟拿着燭台靠坐着睡着了。
待車廂裡隻餘緩緩的吐息時,狄塵緩緩睜開眼睛,眼眸低垂,看向身邊穿着寬大的男子服飾沉沉睡去的少女,嘴角勾起。
他輕輕拿出少女手中緊握的燭台,緩緩扶住少女的頭,環住她的雙膝,将少女抱到車榻上,為她小心地蓋上了自己的外衣。
狄塵讓出車榻大半的位置,自己則蜷了身子,斜斜倚靠在角落裡睡去了。
第二天,車外響起嘈雜的人聲,孟若漁才緩緩轉醒。就看見自己安穩地睡在車榻上,身上還蓋着狄塵的外衣。
看來,是被發現了。難怪狄塵昨晚那樣難為她,原來是有意為之。不過,算他有良心還知道把睡着的自己抱到車榻上。
正當孟若漁想着,狄塵一步跨上車裡來,看孟若漁已經醒了,他微微一笑,“孟姑娘。”
“你早就發現我跟來了是不是?”孟若漁頗有些幽怨地問道。
狄塵沒有吭聲,坐在桌案前,撐着下巴,不置可否。隻滿臉帶着粲然又無辜的笑容,活像一隻搖尾得意的大狗狗。
“喏,孟姑娘快些吃吧。”狄塵将手裡的幹糧拿給孟若漁,還遞來了一杯熱茶。
得了,她孟若漁認栽了,她自認鬥不過臉皮頗厚的狄小世子。隻得幽怨地啃起幹糧來,用眼刀将狄塵千刀萬剮。
奈何,狄塵宛如長出了兩隻毛茸茸的狗耳朵,搖着不存在的尾巴,帶着四月春風般的笑意,撐着腦袋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孟若漁。
孟若漁的攻擊霎時間全部變得軟塌塌,沒了威力,扭過頭去不再看他。
被狄塵識破了身份,接下來幾天,孟若漁都陪着狄塵在車裡度過。
不過她一刻也沒閑着,被狄塵使喚着忙前忙後。每次她想要撂挑子發火時,狄塵就恰逢其時地露出兩隻耳朵和一條毛茸茸的尾巴,伸出一隻柔軟的爪子,變成了淋雨的小狗,可憐巴巴又甚是無辜地看着她。
每每這個時候,看着那搖尾祈求的狄小世子,孟若漁總是敗下陣來,又繼續為狄小世子鞍前馬後,端茶倒水。
孟若漁一邊幹活一邊忿忿不平地想着,什麼時候也該向狄塵學學這能屈能伸的狡猾伎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