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若漁不禁多看了幾眼這個卓爾不群的男子,俯身在狄塵耳邊輕聲詢問道,“這是何人?”
狄塵瞅了一眼,将手上的葡萄抛進口中,“瞿侍中的長子,甯都境内大名鼎鼎的竹篁公子,瞿泾川。”
不知是不是錯覺,孟若漁總覺得狄塵口中透着點酸意,她奪下狄塵手中的果子,“我怎麼聽着世子不甚喜歡這位公子?”
狄塵絲毫不加掩飾,坦蕩地說道,“正是,本世子最是厭煩滿口大道理的文弱書生。”說完又自顧自地吃起來。
剛說完别人的壞話,孟若漁就恰好和瞿泾川的目光對了個正着,他正向狄塵和孟若漁這邊看來,不過一瞬又移開了目光。
孟若漁的心咯噔響了一聲,果然,不能在背後說别人的壞話。
一場對弈結束,羌國使者被搏了臉面,語氣很是不善,和皇帝提起了和親的事宜。這才是本次宴席的重頭戲。
和親一直是近十幾年來兩國間的傳統。我國勢弱,一直靠着與羌國和親,年年供奉才求得邊疆安甯,免于戰亂。
皇帝沒有當即應下,卻也不敢否決,隻是說要物色物色适宜年齡的皇室女子,将這事拖了拖,容後再議。
晚宴進行到後半段,孟若漁實在覺得裡面透不過氣來,左右自己隻是個無人在意的小厮,索性找了個借口偷溜出來。
孟若漁在外面的園子裡尋了處偏僻的亭子坐下來,掏出了揣在懷裡的糕點,大口大口吃起來。
她正吃得津津有味,沒有注意到身後迫近的腳步聲。
忽然有一個溫婉輕柔的女聲傳來:“這是誰家的小厮,在此處偷吃?”那聲音含着隐隐的笑意,在夜色裡輕盈又空靈。
孟若漁嘴裡還鼓鼓囊囊的,慌裡慌張地轉過頭去,瞪大了眼睛看向來人。
一個穿着竹青色羅裙的女子在如水的月光下款款向她走來,手裡拿着絲絹輕掩着唇瓣,一雙狹細的丹鳳眼瞅着她,笑得眉眼彎彎。不是驚豔的美貌,但溫潤如玉,讓人感到舒适,忍不住想要親近。
“無事,慢點吃。”女子的笑意更濃了,她也在亭子的石凳上落座。
“公子喜歡吃糕點?”女子坐在對面看向孟若漁。
孟若漁點了點頭:“嗯,喜歡吃甜食。”
“荼蘼,”女子轉頭向着跟在身後的侍女喚了一聲,“将咱們今日帶來的糕點分給這位公子一些。”
聞言,那侍女就将胳膊上跨這的竹簍拿了出來,一疊一疊取出些糕點用絲絹包好遞給孟若漁。
“公子,收下吧,你我也算是志趣相投。你喜歡吃,而我喜歡做。”女子笑起來,示意孟若漁收下,“這都是我親手做的,今日送有緣人。”
孟若漁愣了愣,但看着女子柔和溫潤的臉頰,不忍拒絕,答應了收下。
随後,兩人都沒在言語,同坐在清風吹拂的小亭中,看着外邊的靜谧的夜色。
孟若漁估摸着時間到了,起身拜别:“姑娘,在下還有事先行離去。不知姑娘可願告知名諱,也好去拜謝此次相贈。”
“有緣自會相會,公子,就此别過。”女子安靜地坐在池水邊,盈着水面魚鱗般的光波。
“也好,多謝姑娘,再會。”孟若漁沒再強求,轉身融進了夜色中。
孟若漁本來盤算着宴會差不多該結束了,滿心歡喜地期待着和狄塵一起回王府。
甫一進入殿内,卻看見狄塵直挺挺地跪在高台之下,低垂着頭。
“本來要派正雍王前往沔東赈災,奈何正雍王這幾日受了傷。朕可不能讓這唯一一個弟弟這般操勞。狄塵,你可願代替你父王前去沔東赈災?”皇上坐在高台已帶了醉意,口齒都含糊起來。
“為陛下分憂,臣自是義不容辭。”狄塵擲地有聲地應下,叩拜在堂前。
“哈哈哈哈,肯為朕分憂,為你父王分憂,是個好孩子。”皇上在舞姬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行了,今日的宮宴就散了吧。”說完,便懷抱着美人揚長而去。
回王府的馬車上,孟若漁和狄塵沉默地對坐着。
孟若漁不知道自己隻是離開了一陣,大殿裡到底發生了什麼,狄塵又為什麼被委派去沔東赈災。作為當事人的狄塵倒是一臉雲淡風輕。
“沔東如今災情如何?”孟若漁有些擔憂地問道。
狄塵看着車窗外不斷變換的景象,緩緩說道,“沔東兩年大旱,滴雨未下,餓殍遍野。當地百姓苦不堪言,動蕩不安,暴徒攢聚。”
車内再次沉默下來,時而被街道的燈光照亮,時而陷入完全的黑暗。
看來這一程多半險象環生,前途未蔔。
“皇上為什麼要突然派你去赈災?”
“我父王受了傷,沒法對他唯命是從,這差事自然落在我頭上喽。此時前往沔東甚是危險,性命堪憂,滿朝文武無人肯去,皇上自然會想到我們父子倆。”讓孟若漁震驚不已的話語從狄塵口中平靜地說出來。
“……王爺和皇上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皇上要這樣為難王爺?”孟若漁終還是問出了心底的疑惑。
狄塵忽然沉默了,臉上沒了玩世不恭的笑意,他歪頭看向窗外,許久,開始低低訴說起遙遠的往事。
“二十多年前,羌族大軍壓境,我朝被迫南下,失了大半疆土屈居于南邊的蠻荒之地。于甯都建立起如今的南天彧朝。那時我父王在外抗擊羌軍,遠離皇都。先皇在内憂外患之際被前朝宦官黃旻所殺,薨了。我父王本是先皇親定的太子,然而待我父王戰敗返回甯都時,他的弟弟,也就是現在的皇上登上了帝位。”
“朝中頗有微詞,更是有先皇的舊部指責皇上謀權篡位,都已被他下令斬殺。我父王的存在就是對他登臨帝位赤裸裸的諷刺,你說他怎麼會不想置我和我父王于死地?這些年,我們一直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那王爺為何願意屈居人下……”
狄塵一隻手撐起下巴,歪着頭:“他自以為隻要自己放棄了皇位,順從他的皇兄便可保佑朝中安定。自以為這樣做是在為天彧的千萬百姓忍辱負重,是在為保全我這個兒子攬下所有罵名。可如今的天彧又如何呢?”狄塵隐沒在黑暗裡發出一聲嗤笑,“難道是國泰民安,盛世繁華嗎?”
“而我,也從不需要誰的庇護,包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