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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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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州的天冷的很早,剛剛過了十月,就開始成日的下雪,埋葬李鑄的山頭蓋上一層厚厚的白雪,就像是新彈好的棉花裝成被褥,松軟暖和的蓋住他。子規很早就将李鑄的事寫在了給介臣的信中,一并對地方田地吞并賦稅過重等問題詳詳細細的列上,隻是不斷的雪天阻隔了信使,直到現在還沒有送出。

今日裡一大早,風聲漸熄,他聽到遠遠的傳來了馬蹄聲和駝鈴聲,棉袍還來不及穿便沖了出去,果然是往來使路過肅州驿站了。這人想必是經過介臣打點,每次見面很是客氣,子規将信封好裝進使者的信袋中,打聽起京中的消息。使者面色不佳,“現在的情況是杜大人一家獨大,白丞相孤立無援在朝中很是為難。”

現在的京城裡,杜尚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有人但凡想在陛下面前說上話,必要經過尚書的眼,所以得尚書歡心就成了百官的首要任務,哪還有人管什麼政事。“尚書府之金碧輝煌堪比皇宮,家中的鳥籠子都比我們這些人的命值錢,誰看不出來這不是清白銀子,但偏偏陛下就是不查不問”。

子規與杜詹出入十幾載,并不知道他有如此好手段。原來杜詹一早和自己打的賭并沒有诳他,會看眼色能讨人歡心在某些環境确實比白介臣那一套直言納谏管用。他越聽越覺得荒唐,索性打斷使者問起安甫的近況。信使撓撓頭,“您這位朋友,還是不肯為向那些達官貴人低頭,滿腔滿腦的隻有針砭時弊,若不是白丞相護着,恐怕得挨上幾闆子或者更慘。而且現在稅負甚高,想必過的不太好。”子規相信介臣定不會虧待安甫,隻是他心中的郁郁難疏卻無人能排解,自己遠在邊陲,又是罪臣,想要回去看看也不成,心下更是沉痛。

天色欲暗,信使起身告别,雪地裡的腳印深深淺淺,然後變成馬蹄印,最後在目光所不能及處消失不見。風雪又起,子規才覺身上單薄,快步的往家中跑。等到了家,介臣送來的東西都沾滿了雪花,許弗接過他們,輕輕撣去上面的浮雪,拿在爐子前烘烤,潤濕處色深,幹燥處色淺,如花鳥畫中的梅花,她輕吟了一句:“采采芳梅枝,瑣碎白雲姿。”

“真好”,子規不自禁的稱贊,她便像是梅花,無論環境好壞,總詩散發着馨香。

許弗莞爾一笑,又接一句“風雖□□翻添思,雪欲侵淩更助香”,子規心領神會,自己也接一句“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屋裡越說越暖,兩人越說越歡樂,爐中的番薯燒的噼啪作響,火香味蔓延出來,堿水泡的茶仿佛也有了獨特的滋味。

白介臣收到信,已是半月之後,他和安甫一道讀信,李鑄的事在他本就洶湧的情緒中投下一顆巨石,激起萬千的浪花,透過信紙,他看到了無數的李鑄在生死的邊緣呐喊、哀求。他不能坐視不管,這一次,無論犧牲什麼,要再試上一試。

一大早,白介臣行色匆匆的出門,告訴女眷們,去買一口便宜的棺材候着,若是三日後自己還沒有回來,便去亂葬崗或者城門口尋他。說罷,直奔京城的幾個暗舌而去。

暗舌,是一個一般人很難知曉的行當,暗便是見不得光的意思,舌,便是他們的實際操辦——散播小道消息。要是告訴賀安甫這世上有這樣的營生,他必定是信都不信,但對于白介臣,隻要是能用的手段,管他入流不入流。

白介臣親自上門,着實把加個暗舌的當家人都吓壞了,更讓人驚恐的是,杜尚書貪腐巨額銀兩的消息怎是他們有命說的。幾人都不敢輕易發言,那是涉及一等命官大罪的消息,讓人發現是自己多嘴,可是掉腦袋的事,但對面來人是丞相本人,他們也不敢說明心下的驚恐,隻得默默坐着。

一個暗舌的頭子想了又想,盤算好了話術很是委婉的表達了他的驚懼,再說杜詹貪腐的事,又算什麼小道消息,一個世人皆知的秘密罷了,沒有人敢言語,要是他們先把這糟事擺在明面,那隻會白白的掉腦袋。介臣也早就猜到這件事過于為難他們,拿出一首詩,拍在桌上,說,“不必你們出頭,我用你們隻是想把這個傳出去,有文人點破了題,誰還會在意是哪個口舌念過這首詩。”

要問文辭辛辣除了賀安甫當今天下還有誰能比拟,他把當下朱門酒肉奢柴門無可食的情形描畫的入木三分,還自己謄抄了三五十遍一并交給介臣,他說若自己能有半分用場,也不枉讀過的詩書百篇。

一件所有人敢怒不敢言的事,但凡有一個人率先捅破了窗戶紙,便會有成百上千的人群起而攻之,這些暗舌也苦于稅賦許久,不多時,那首明明白白諷刺杜詹的詩傳遍了大街小巷,文人世子為顯風骨以此為題又作詩百篇,一時間群情激蕩,皆言辭懇切要求嚴懲貪官。

幾經周轉安甫的詩呈到了君王眼前,趙徹明白敢将他一軍的隻有那個眼中釘,一失往日陰沉的常态,将案幾上的所有物品摔的粉碎,大嚷着抓白介臣問話。

見到白介臣,君王眉頭攏在一起,八百個不耐煩顯現在臉上,厲聲喝斥。白介臣跪地,開門見山:“陛下可知道杜尚書的府内最近新進了一批上好的南海珊瑚,價值我大益邊疆将士一年的糧饷?”

君王當然知道,但還是禮貌性的表示了驚訝,并沒有準備繼續深究。白介臣繼續說:“陛下增加稅負,想要以百姓之力給養國庫,屬實是杯水車薪,全城百姓十年收入都比不上一個杜詹,繼續下去,隻會逼得無路可走的百姓造反,鎮壓叛亂也是要花銀子的。”

君王眯着的眼睛略微睜開了一些,他早就想到過這個問題,甚至還想到了一個解決的好辦法,隻是遲遲找不到契機動手,現在看來,白介臣要來做這個導火索,這一次是他想讓白介臣繼續說下去。

“以一人換天下百姓的安康,我想對杜尚書來說也是無限榮光。”白介臣抛出他的暗示,這不是一個光彩的法子,感情上,他甚至覺得說出這話的自己比杜詹還要陰險,但是理智上,他知道,沒有旁的選擇。

君王的眼睛徹底的睜開,“那就勞煩白丞相查一查,杜家買珊瑚的銀子從何而來。”

白介臣猜的不錯,沒有永遠的信賴,隻有永遠的利益,君王養肥了杜詹,現在借了自己這把刀,沒有不動手收割的理由。他磕頭謝恩,最後問君王:“查清此案,稅負之事是否可以再議?”

君王微微颔首,可。

京城看似一切照舊,隻有白介臣知道,這是風雲欲變前短暫的甯靜。他心下百味聚集于胸,不知覺走到一家肉鋪前。這家的老闆大緻是個很嚴謹的人,豬牛羊肉依次排開放着,大小切的很是均勻。老闆背對着街面,像是在讀書。這不由的勾起了白介臣的好奇心,竟有肉販會讀書?

他上前敲敲肉案,喚老闆出來做生意。老闆聽見聲音,放下書,轉過身來。

“韓仲!”白介臣驚歎一聲,賣肉的老闆竟和自己的同學如此相似。不,不是相似,眼前人确實是同門師兄弟韓仲。

韓仲顯然也吓了一跳,想要轉身逃走,卻不知腳該往哪邁,隻怔怔的停在原地。

十五年前的韓仲便知道五傑自會位列高職,但十五年前的白介臣從未想過自己的同門會出現在一個肉攤,從益國最高不可攀的琴師變成了一個肉販子。韓仲雖不比五傑在科舉上名聲赫赫,但琴技不僅得老師真傳,甚至多有精益,老師走後便守在山上。奏琴之人,手比金貴,怎能拿來剁肉。

韓仲自己也未預料到自己人生會從頂峰掉落塵埃,可是世道就是如此,嶽山書院現在已是雜草叢生,琴師的清高比不過一文半兩的銀子。

兩個人默默無言的站了許久,白介臣很想說些什麼,但是千言萬語卻又梗在喉中,難以吐出。韓仲輕聲道:“不必難受,能做個肉販都是好的,比郊野那些餓死的強。”

白介辰點頭,是啊,那些鐘鳴鼎食之人不能想象,普通百姓是如何在生活中低頭過活。他握住韓仲的手,将上面的油腥擦去,“很快,你便能回去彈琴了。”

已是臘月,天上的雲一并的染了墨色,鵝毛般的大雪說下就下,經過兩個月不眠不休的暗訪整理,白介臣基本已将杜詹那些超過俸祿的收入一一查明,他擡起頭,脖子酸痛一陣目眩,這世上有那麼多術業專攻的有才之人,結果都不得其所,若是此事有李鑄來算,不出半月即可清清楚楚,可惜他一身能掐會算的本事卻隻能用來發覺墓穴的位置。

白介臣将這許多的賬目揣進懷裡,匆匆往王宮趕去。君王看到這些東西,會心一笑,不愧是白介臣,“不必過目了,傳旨下去,抄了杜家。”在君王眼中,隻要有這樣一個東西便足以,不管是真是假是對是錯。

一日之内高樓起,一夜之間大廈傾。杜詹正坐在家中欣賞新到的珊瑚,一紙诏書擊碎了所有的美夢,他想不通自己明明将君王的心意猜的明明白白,為何風向突變。坐在大獄中,他想到的唯一的可能,是白介臣要他的命。杜家的東西一車一車的往國庫運,金銀财寶不計其數,整整運了三日,才全部清繳結束。

議政苑君王親審,杜詹看着擺在眼前的珠寶,百口莫辯,他斜眼盯着白介臣,活想生吞了他。君王看着杜家的賬目,很是滿意,斜眼環視一周,吐出一句:“杜家的一切财務充盈府庫,杜詹,斬立決。”

杜詹的腿一軟,癱坐下去,腦袋裡嗡嗡的轟鳴,斬立決三個字環繞在耳邊,他像是一隻被捉住準備拔毛焯水的雞,全身的毛都害怕的豎立,喉嚨中隐約感受到血腥味不住的往外冒,揪着頭發苦思冥想,哪裡猜錯了,到底哪裡猜錯了?

天牢之内,潮濕的黴味彌漫,地上隻有一張還沾着人血的草席,杜詹的屁股坐久了黃花梨的躺椅,實在無法沾染這些污濁的地方。他就那樣一直站着,腿還在為剛才的三個字發抖,站的搖搖晃晃,看起來很是滑稽。白介臣拿着酒進來,席地坐下,“杜兄,我的酒不如你府中的好,将就喝點吧。”

杜詹轉過身,臉色煞白紅血絲布滿眼眶,若不是他還有影子,說是厲鬼也信得。他抓起酒杯,嗅了嗅,确實是普通不過的東西,心想,白介臣果然有一套,到了最後也沒有露出一絲把柄,特意拿着下等酒做給君王看,看來自己怕是輸在了戲不夠好。酒沒有下肚,被杜詹潑在地上,“白介臣,你終于置我于死地了。”

“杜詹,你可知道我當初在徹查貪腐案時為何隻在你的案子上寫下重罰兩字?”白介臣飲下一杯酒,望着杜詹問道。

“今日我倒也要問問你,你我本是同窗,多年來到底是何居心處處針對于我?”杜詹的眼中燃起怒火,自己當初不過是被時勢所迫,卻被奪去官職失去生計,要他如何不恨。

“因為我還當你是朋友,希望你能引以為戒,早日悔悟。可惜,還是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其實白介臣也在無數個睡不着的夜晚回想那一天,說不後悔是假,多年後的他才悟到,以強硬的手段要求所有人按照他的指引處事,是最适得其反的辦法。

“悔悟?我做錯了什麼?”杜詹徹底的将臉皮撕破,發瘋似地對着白介臣嘶吼:“你可記得王良,他貪的可是天價贓款,就因為家裡世代重臣又與陛下交好,僅受小懲。怪隻怪我未生于官宦煊赫之家,人人皆可為的事,沒有靠山才落得這樣的結局!”

眼見杜詹這般走火入魔,白介臣也不再多言,子規被設計遭貶、李鑄自戕都不及眼前這一幕令他難受。樹木被風雨侵襲摧殘但内裡不壞還是塊好材料,但内心蛀了蟲腐朽敗壞,便是真的毀了。

安甫心中也不好受,前些日子他的詩像雪花般飄落街頭,他心中說不出的暢快,可真到了這一步,得知那首詩即将殺死杜詹,隻覺憋悶。與年少的志氣重逢,竟應驗在自己曾那樣欣賞的朋友身上,該是何等的痛心疾首。

五更的梆子剛敲過,牢裡便有人報信,杜尚書死了。杜詹這些年在乎的無非就是個體面,他不能接受自己的頭顱被人一刀砍下,更不能接受那顆曾無比尊貴的頭顱掉進塵土中,所以他選擇了自缢,一個看起來不那麼寒碜的死法。君王還是給杜詹留了最後的顔面,沒有将他丢到亂葬崗,而是按照尚書的禮制下葬,喪葬的費用從簡,隻花去了杜詹一棵南海珊瑚。

曆經兩朝的黨派之争随着杜詹的離世也終于靜默,趙徹廢除杜詹推行的稅策,部分困于鬥争被貶職的官員又回到任上,韓仲的肉攤也已是人走樓空。似乎這十年間的一切都未發生過一樣,隻有白介臣知道,這中間付出了多少的代價,失去了多少朋友,他感到從未有過的疲倦。他寫信問子規,如果十餘年的心血不過是将這池子水變成自己從未插手時的模樣,那豈不是在白費功夫。

子規看過信,提筆:介臣,我屋中的塵土每日都落,妻日日打掃,她說,即使日日打掃,還是現在這副模樣,若要沒人打掃,恐怕是要肮髒到無法踏足。人生病亦是如此,花了大價錢買了藥,将身子骨恢複到和從前一般,總不能說這藥錢枉費了。我覺得她的話很是精妙,你當安心,代問安甫好。

雖然杜詹的死算是咎由自取,但子規心下還是抑制不住的難過,這世間到底還有什麼是不會變的。他看着窗前縫補衣裳的許弗,向老天默默祈禱,至少,至少留下弗兒在自己身邊。許弗補好衣裳,很是費力的咳了幾聲,肅州的冬日寒冷幹燥且沙塵不斷,年年都有因肺疾喪命的人,子規很怕弗兒的身子也會在這寒風中香消玉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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