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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 攪亂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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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臣聽罷他的叙述,又一次點燃了心中的怒火:“你明明知道,為何還要順了君王的意,一個蛀蟲不除,必毀千裡之堤。”

子規萬萬沒想到杜詹能做出助纣為虐的事,他平日怎麼牢騷怎麼胡鬧,都不過是小性子,但這一次他确實闖了禍。“良臣當直言進谏,匡扶仁君之過,你還不知悔改。”與杜詹一書一畫相伴小半生,子規頭一回以這樣的語氣同他講話。

杜詹憤然起身,駁斥道:“我不說,君王一樣還有别的理由,你們沒有嘗過低聲下氣向人搖尾乞憐的滋味,我生在污泥中,看人臉色是平生唯一的本事,看對了才有向上的機會,才有活路!”

摔門而出,三人不歡而散。回到家,介臣從書房收藏的卷軸中抽出一張裝裱最精美的,打開,是那日衆學子下山擺宴時杜詹畫的二十八學子遊龍戲珠圖,畫上的笑容清澈。介臣深深歎了一口氣,将畫扔進炭火之中,火光直竄起來,映紅了半張臉。

子規也覺着胸中憋悶,一路快步跑到安甫處,想到還有一個人能憑借一身傲骨獨立寒風中,就會給他無盡的精神力量。

然而安甫并沒有子規想象的那樣無堅不摧,他倒在那些菊花上,花瓣飄零,枝幹劃破他的手臂。子規以為他是傷寒沉重,一靠近才發現他身上酒氣熏天,都說醉酒的人和死人最重,果真如此,明明那麼小的院子,子規卻扶着他走了好一陣。進了屋,子規看到了安甫臉上的淚痕。

地上雜亂的扔着許多詩稿,安甫趴在那些書稿上,一張一張的拿起來又放下,看起來像是在整理,更像是在悼念。一個恨不能将規矩印在臉上的人,竟然喝的如此不着四六,加上那些淚痕,子規似乎預感到了這幾日他遭遇了許多。

燭火綽綽,雞犬無言。

半晌,或許是酒醒了一些,或許是安甫忍耐不住内心的情緒,開口問:“子規,你說什麼叫生不逢時,什麼叫不識擡舉,那個官人這樣說我,我聽不懂。”

這些話安甫不是第一回聽說,這些事也不是他第一次遇到了。那些人打着介紹國子監人物為由引誘安甫,總說能為他刊印詩集,到頭來不過還是要靠銀子打點。安甫的性子,當然不肯。

“安甫,那些人都是些下作之流,你又何必理會。”子規遞給他一杯茶,想讓他有力氣從地上站起來。

“子規,你可知我今日見的是何人?是内廷供陛下詩文的人。他們居然,居然也讓我給銀子。”安甫的聲音中有酒氣未過的雜音,像是枯木經年風化,搖搖欲斷的聲響,說罷,自己站起來,規規矩矩的躺回床上,閉上眼。子規走上前,鬼使神差的将安甫的手腳擺成個大字,他突然不希望這位朋友那麼規矩了,至少睡着的時候,稍微放縱一點。

白天杜詹的事子規還沒消化,晚上安甫的遭遇更是讓人咋舌,子規擡頭,預感天色要變。

王良的事草草收場,白介臣看準時機向上觐言,見微知著,官場中貪官污吏不在少數,何不趁此機會整饬風氣,好好着手查上一查。君王當然得支持,一是知道自己在王良案中理虧,另一也是怕自己開了這次包庇的先河,後有人跟風效仿,查上一查,總是個警告。

割肉的時候,第一刀最重要,這一刀割的好,則筋骨分離脈絡清晰,這一刀割不好,則亂了方寸紋理破碎。白介臣這一刀,一面切内外饷司,一面切各方縣令。外饷司為禍起之處,開整頓之風是必然,查各方縣令則是白丞相的高明之處。都說強龍難壓地頭蛇,在京的高官俸祿殷實又在天子眼皮之下,想有所不正之為頗有難度,而縣令看似芝麻大小,實際不僅掌握各方治安、司法審判還手握賦稅納糧的重職,想從中撈上一撈,容易不少。而且,白介臣為相時日尚短,想要撼動京城裡的大樹很難,收整蝼蟻以儆效尤,也容易操作。

子規手中突然堆滿貪腐的案子,心想,白丞相果然不同凡響,本次徹查的速度之快,若是換了旁人,怕是不吃不睡的挨個衙門去督導,也未必能及。他一一審閱着,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杜詹。子規揉揉眼,杜詹明明知道王良之事剛發,怎會明知故犯。仔細一看,原來是兩年前王良過生辰的時候,杜詹拿不出值錢的東西,便在所轄制造中選了兩樣棄用的玉坯打了如意送去。這樣的事,往上數不知有多少人幹過,因是棄用的料子,堆在那與廢銅爛鐵無異,但畢竟是帝王内廷出銀子買的東西,挪用也是王法所不容。

這般的罪名,若是依法判處,杜詹就會失去辛辛苦苦得來的飯碗,回到借錢度日的生活,而且又是兩年之前的事也未傷及國本,不過是塊邊角料,誰還沒有個占便宜的念頭呢,再說,子規心想,退一萬步說,歸根結底,這要怪那個王良。

直到現在,子規還常常夢到李鑄,那兩個饅頭,讓他睡不着。這次,他覺得,大可讓杜詹照價将料子的錢還上,再罰他些俸,給個教訓就是,于是将文書拟好,和其他人的一起呈了上去。

兩日,白丞相的批文就發了下來,其他的案子均無異議,但杜詹的案卷上大大的打着兩個紅字,重罰。批文一下,再無回旋的餘地,當日就革了杜詹的職,将他身上為數不多的幾個銀兩全都作為饋還國庫的銀子繳了上去。子規雖然惱他之前不賢之舉,卻還是放心不下,披了件襖子往他的住處去。

子規一進門,杜詹就明白此次子規是有心保自己的,笑臉迎了上去,好像今日他不是被革職反是升職一樣。子規以為他是受了刺激,趕忙替他出主意,卻反被打斷,杜詹笑眯眯的說,“子規,你的心意我領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子規被他這麼一說,徹底糊塗了,他像是年幼不識月亮的小兒一樣用懵懂的目光望着杜詹。杜詹被他這麼一看,笑得更歡了:“我要說這次白介臣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你信不信?”

“白兄的人品你大可放心,他不是有意針對你,”子規的第一反應,是為白介臣澄清。

“呵,你就是把人想的太好,”杜詹将白眼珠翻上去,随後又像是想到什麼高興的事将眼珠翻回來,“子規,他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别忘了,這世上隻有一個人才能執掌生殺大權,我說王良不會死就是不會死,說我能借此機會因禍得福也絕對能實現,因為我看懂了陛下的心意,他會留我在身邊。”

子規并不是很理解其中的意思,但是更不想打破杜詹的希望,赤手空拳的人如果隻能面對赤裸裸的真相而沒有緩沖的幻想,那太殘酷了。子規左右關懷到入夜才離開,此番他倒是發現杜詹一個極大的優點,就是活得很有韌性,不論環境如何,總能有自己的辦法好好活着,不像安甫,剛極則折。

許尚書年事已高,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許弗在娘家侍候了有一段時間,今日終于回了家。子規見到她回來,高興的擁住她,和她講了許多話。是的,他本是個非常沉默寡言的人,但是面對弗兒的時候,他就不再是那個人到中年依舊剛正嚴明的理事卿,而像是一個情窦初開的少年。

他問弗兒:“都不問問我怎麼瘦了,你是别人家的妻嗎?”

許弗拍拍他的背,“瘦了?想吃什麼?”

子規将頭擔在她肩上,搖搖頭,“我不是吃的不好,是你不在我睡不着。”

許弗笑得寵溺,往後我都陪着你。

“還有一件事”許弗收起笑容,告訴子規,父親似乎,很畏懼新君趙徹,準備告老還鄉。

子規向許弗原原本本的講了王良的事,這樣的君王,忠臣難當,父親的顧慮很合理。不止如此,還有更重要的,許弗說父親說不打算向君王舉薦子規來作這個尚書,“父親說這是為了保全你,我不是很明白,但如果你希望出任此職,我支持你。”

子規環住許弗的肩,白介臣的嶽丈為保家族勢力力排衆議将他推向高位,雖然白兄的能力足以擔當,但是對于一個帝王,一個任人唯親的帝王來說,這是一種威脅。他理解嶽父的良苦用心,而且他做官,不過想實現為生民立命的抱負,在哪作什麼位置,都無甚關系。

“不必,弗兒,我沒那個心思,多點功夫在家陪你,多好。”

許尚書悄然退位,蘇子規無半分舉動,朝堂的第二高位空懸,就在大家紛紛猜測新任會是何許人的時候,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任命狀下來了。不是其他位高權重的老臣,不是治國有方的大臣,而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中年畫工——杜詹。子規聽聞,深感驚詫的同時不得不對杜詹之前的預言深感佩服,他的賭注下的非常準确。嶽丈的擔憂也有理有據,如果許尚書力薦子規,那麼子規這個尚書恐怕會做的非常難,哪一天說不好還會丢了性命。

這一點,很快在白介臣身上應驗。他的官場改革起初進行的轟轟烈烈,許尚書在位時雖兩黨不和,但對有利之舉并不會多加阻撓。杜詹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拿着厚厚一塌名單和他們對應的罪狀承在了君王面前,上面的人幾乎都是丞相一派的肱骨之臣,罪狀更是離奇,幾年前的一點疏忽都被列舉的頭頭是道。子規審案,看着送來的罪證,這不是罪證,這是一場政治漩渦,現在的陣仗,怕是遊走在漩渦邊上的鴨子都要受到波及。

然而漩渦越來越大,周圍的水滴就會順勢而為,跟随着一起旋轉,攪合。杜詹的舉動一出,兩黨舉報貪腐的帖子像雪花一樣飛來,甚至出現了互相誣陷亂扣莫須有帽子的情形,雖然白介臣一再警告自己的下屬不得淪為杜黨一樣的黍狗之輩,但是禁令又怎能阻止許多想往其中跳的人。子規看着自己案牍上的文書,很想一齊将他們都扔出門去,一個職司所每日都在處理這樣機零狗雜之事,這個職司全然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清晨,子規坐在案幾前發呆,他實在無心一一辨别這些雞毛蒜皮的舉報信,手中無意識的默着幾首安甫的詩,幻想着詩中描繪的那種君明臣賢百姓安居的日子。一個衙差進門通報,說是監察大人到。子規放下筆,無奈的搖搖頭,又是來送這類帖子的,真是煩不勝煩。他連衣裝都懶得整理,便出門去接,結果沒想到,這次人來,不是來給他送案卷,而是來拿他的。

來人問他,是不是曾在作縣令時虛設職位,以騙取俸銀。子規苦笑不得,萬萬沒想到,給李鑄的俸祿會在這種時候以這樣的形式公之于衆。他确實虛設了一個職位,但是銀子一律是從自己的俸祿中扣除的,并沒有多拿一分錢。可惜一通解釋之後監察大人仍是拿定了他的表情,似乎根本不在乎這其中的原委。子規終于開竅了一回,開口問:“您是杜尚書的門下還是白丞相門下?”

來人倒也不遮掩,回答他:“蘇大人,白丞相下令徹查貪腐之風,杜門多有不良之氣,您與杜尚書交好,一書一畫名動京城,他不知有多少銀子藏在您這罷。”

蘇子規覺得更是好笑了,甚至就要笑出聲,與杜詹交好是實,但白介臣也是同門,這個拿人的理由簡直是無稽之談。他此時隻想叫白介臣和杜詹一并來看看,這場鬧劇已經發展到了何等滑稽的地步。他要求面見丞相,卻被一口拒絕,監察大人說這件事已由他全權辦理,子規明白,自己的反應又慢了,介臣的雞毛飄下來,被有心之人握在手中,竟變成了令箭,狐假虎威當然不能讓老虎知曉。

子規就這樣入了獄,甚至都沒來得及知會許弗一聲。還是傍晚家人到處尋他不得,才知道原來天降橫禍。許弗二話沒說,跑到白家叫門,将睡夢中的白介臣痛斥一番。白介臣聽聞,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場鬥争已經把整鍋粥都攪亂了。

第二天天一亮,拿人的監察大人滿臉堆着笑出現在牢房門口,子規并不意外,白兄必是連夜處理了此事。正當他的腳想要邁出牢房的時候,典獄使出現,将他推了回去。這個職位官職不高,專管牢獄之事。他抖動着滿臉的橫肉問監察大人,“這人是你送進來的,一早就要帶走,我很是懷疑其中有私心。”

監察大人将眼睛擠成一個厭惡的弧度,用眼角的餘白瞪了一下,心不甘情不願的解釋自己是如何查錯了人。聞言這典獄使仿佛是吃到糞便的蒼蠅一樣突然興奮起來,“很好很好,你工作失職辦了冤假錯案,我這就上報杜尚書”。

子規一聽,自己是無望走出這裡了,這個來接自己的監察大人很有可能還要一并進來。他寫信托站在外面的人帶給杜詹,不再是好聲好氣,他難得的擺了一次官架子,将信塞進典獄使手中,告訴他如果私藏不承,小心人頭落地。

威脅永遠比懇求有用,不過一兩個時辰,典獄使也換了一副笑臉回來,手中拿着杜詹的回信。

回信?子規以為放出自己不就了事,為何隻有回信?他展開信,是上好的徽紙,以前杜兄恨不能一張紙切兩半用,做了高官到底是不一樣。字還是沒變,說話也還是杜詹那個委婉的風格。杜詹信上說,君王已經親查此案,自己沒有權力私自放人,畢竟私設官職既是過錯,有騙俸之嫌,也有買官賣官之疑,經他百般請求,君王恩準如果子規将許尚書當初留在京城的宅子和家财上交,可以一并赦免,以後的事也不再追究。

子規揉了揉眼睛,自己若真有罪便該判,無罪就應當釋放,這個以宅子财物頂掉莫須有罪名的說法,真是世間少有着實罕見。他緩了好一陣,細細想了最近手中經過的案卷,恍然明白了這中間的曲直。怪不得杜詹能如此有恃無恐,原來這是在幫君王伸手要錢,諸多官員被查的時候,君王大抵都是借杜詹的口,将許多的田地宅子金銀珠寶收歸己有。有問題的,當然願意花錢買個平安,沒有問題的,猜到這背後的原委後也不敢不交,交上來的東西,即使杜詹從中抽上一成,君王也會視而不見,兩人就這樣配合,利用白介臣的變法之利,在大臣中不斷斂财。

子規坐在角落,覺得渾身似有千條小蟲爬過一樣焚心,苛稅已叫人民苦不堪言,現在連大臣也不放過,帝王執政,不學治國安民學起了斂财貪贓,讓人寒心。子規将身上為數不多的銀子都交給一個看守,托他帶口信給許弗。這宅子亦如當年科考時的審查銀,子規不想給,也不能給。

未出三日,許尚書留給子規的宅子便半價抛售,賣房子的銀子由許弗一個一個發放給京郊的流民,剩下統統交到濟世堂,京城的百姓至少往後三年都能花半價的銀子吃藥看病。

子規在牢中聽到家人帶進來的消息,連連感歎,好啊,好啊,然後将地上的草木灰沾了水,在牆上奮筆寫下兩句詩: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鄧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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