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将至,安紀在暖閣裡點了燈,正靠在桌旁看書。繁思雜蕪,果然醫書最能凝神靜氣。
吱呀一聲,暖閣門緩緩而開。安紀頭也沒擡,手中又翻了一頁書,語氣平常,“放下吧,我一會兒自己梳洗就好。”
那人上前擋住燭火光亮,影子落在書上,半張紙上的字都被吞沒在陰影之中。
安紀驚詫擡頭,卻不是侍候梳洗的丫頭,而是那個多日夜裡都宿在須彌齋的男人。
她手中拿着書,尴尬地停在半空,一時忘了放下。良久,才憋出一句,“你……你怎麼來了?”
甯叙給自己倒了杯熱茶,在她旁邊的椅子上落了座,緩緩開口,“入秋了,霜寒露重,須彌齋陰冷,睡得不舒服。”
安紀不說話,算是默認這理由還算說得過去。
“父親的事,多謝你。”
“你與我何必這麼客氣。”甯叙不以為意,她這樣生分,才叫他難受。
安紀放下手中書卷,隔着花窗望了眼外面天色,“你回去罷,我這幾日睡得早,怕是會擾了你的事。”
他傾身向前,直直對上她的目光:“無妨,我今日也甚是疲累。”
她脫口而出:“你不是休息過了嗎?”
“你如何得知我休息過了?”
安紀避開他的視線,起身在房裡轉轉,随意扯了個理由,“我今日在府裡碰到寒固了,他剛午睡起來,我想你應該也休息了。”
甯叙見她來回踱步的心虛樣子,暗自笑道:“我沒休息。”
安紀心中正七上八下,一心隻想着他可一定要睡着了,沒有聽見她說的那些話。于是提高嗓門,不知是為了給自己添些底氣,還是為了說服他:“你不是在軟椅上睡着了嗎?”
“你又知道了?”
安紀心道,都這樣說了,他定是沒睡着,在那閉目養神呢。可他竟忍得住不來反駁她,這個人,可真沉得住氣。
被逮個正着的心虛,加上前幾日的氣惱,安紀忿忿道:“我路過不行嗎?”
“是嗎?”看着她懊惱的樣子,甯叙輕笑出聲,道:“那或許是我做夢了。”
“所以你睡着了是嗎?”安紀背身對他,存着一絲自欺欺人的幻想。
忽然背後一暖,那人貼了上來,熟悉的氣息在她周身遊走。她聽見耳邊傳來低低笑聲,“我夢見有個小怪物,沖進須彌齋将我罵了一頓。”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安紀心裡早炸開了花,惱怒混着尴尬,她全然不敢回頭看,閉眼咬牙,一字一頓道:“你沒睡着,對不對?”
“是。”
一錘定音,就算她心鈴再怎麼搖晃,此刻也似風止了一般,靜默無聲。
原來,離征下午突然找來,是為了她的第一句數落而來。
他今夜前來,是為了她的第二句。
那人并不急着将她硬掰過來,依舊從背後抱着她,問道:“你不怪我沒有早些找到你嗎?”
“……一點點吧。”安紀認真思索片刻,又道,“也不是怪你,隻是看見小淩的時候有一點點失望,不像才子佳人話本裡那樣浪漫。”
她眸光流轉良久,又兀自笑了出來,回身抱住他道:“不過,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的。”
盡人事,聽天命,這便夠了。
那人正想回擁住她,她卻手掌使力,忽然又推開他幾寸,道:“我不怪你,你卻在生氣,粗魯地将我看了個遍不說,連我主動示好也置若罔聞。”
生怕她從自己懷裡溜了出去,甯叙收緊了手臂,将她往懷裡拉了些,柔聲道:“是我考慮不周全,一時上頭了,”
醋意混着懊惱,他那晚的确是失了分寸,不得不躲開安紀,自己冷靜一段時間。
“所以是你錯了,是不是?”見他乖乖點頭,安紀笑道:“那錯了的人是不是該有懲罰?”
甯叙挑眉,一雙手在她背後緩緩遊走,壓低聲音道:“你要什麼?”
安紀推開他,神情嚴肅:“救回的那個少年,我要他留在府裡。”
“……”甯叙盯着她認真的眼睛,無奈順着問道:“你了解他的底細?”
安紀搖搖頭,“我知道,定北王府不随便收留人,所以我才來求你。”
“為何?因為他脖子上那根東西?”
她咬咬唇,“是,也不是。”
自然,那蛇形彎月的秘密,是她最想留下這少年的原因。她知道有風險,可焉知不是機會?
雖是想利用那少年一番,可她确實也存了恻隐之心。這少年不過十六七歲,竟已受了這麼多的傷,二八年華,死裡逃生。
救治他時,她總想到甯叙身上的傷,想到他也是在不大的年紀,便已經在鬼門關走過幾遭,自然心軟。
“好。”甯叙出聲答應下來,并不逼她說出個所以然來。“不過,他必須待在我們眼皮子底下,讓他和師影一起跟着你吧。”
見他答應得這樣爽快,安紀粲然一笑,道:“好,多謝。”
“很久沒見過你這樣笑了。”甯叙嗓音如水。這半月發生太多的事情,她的眉頭都不曾全然舒展開來過。
“我答應你,算不算功過相抵了?”他試探問道:“今夜……可以留在這裡嗎?”
安紀被他逗得低低嗤笑:“這裡是王府,王爺哪裡都能自由來去。”
瞧着對面男人雲銷雨霁的神色,她又起了壞心思,“須彌齋陰冷,哪裡能給王爺住,還是我去那邊睡吧。”說着便往門外走。
不出所料,她又被那人拉住了。回身看他,隻見他又有絲絲急惱,又有切切委屈。
“你還在生氣?”
“沒有啊。”
“那為什麼要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