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回來的那個少年已經躺了兩日,卻還未見醒來。為了看看藥煎得如何,安紀這幾日也常往府裡藥房跑。藥房在後院西邊,每次去時,總得路過膳房。
“铛铛铛铛。”一陣幹脆利落的切菜聲傳入安紀的耳朵。她剛邁開的步子又倏地收回,退身到膳房門口。
隻見一位身材矮碩的廚子正備菜,他雖身量看上去臃腫遲緩,手中菜刀卻上下翻飛,不一會兒,一整塊肉排便被他解了出來。
安紀雖在廚藝方面頗有功底,可多以精巧細膩的糕點為主,今日見到這庖丁解牛般的人物,不由得駐足多看了一會。
“哎喲,夫人怎麼來這兒了?”一位燒火丫頭忽然叫道,引得衆人紛紛往門口探頭張望。
安紀踏進了門,笑道:“離得還遠便聞到香味了,所以進來吸吸仙氣兒。”
她這一番玩笑話逗得膳房衆人哈哈大樂,做菜的地方,向來都是人間至樂之地。
她将目光移到剛才那位廚子身上,贊道:“這位師父的手藝真是了得。”
那廚子旁邊一人道:“夫人好眼光,這是咱們膳房最厲害的陸師父,前一陣兒回鄉探親,昨日才回來。”
“那今日便是我第一次得嘗陸師父的手藝了。”安紀微微一笑,又看見案上盛着幾個托盤,托盤内是一個已啟蓋的小盅,問道:“這托盤裡是一人一份的嗎?”
“是的,夫人。這幾日您與王爺不常一起吃飯,因此我們總會準備一人的膳食,直接送到王爺那邊。”
安紀點點頭,忽又勾了勾唇角,吩咐道:“你們先忙,我還有要緊事,一會再來看看。”
出了膳房門,她徑直往西走入藥房,來到近一丈高的藥櫃前,目光快速劃過每一個小屜外的名字。
“找到了。”她心中暗喜,抽出小屜,從中拿出一副用油紙包好的藥,打開來瞧,是一小撮灰白粉末。
這是她閑暇無聊時的試驗品,幾乎無色無味的蒙汗藥,且藥效極短,至多讓人昏睡半個時辰,也不會對身體造成什麼傷害。
她翹起唇角,将粉末倒在自己掌心裡,捏緊後背過手,連腳步也變得輕快得意,又往膳房而去。
半個時辰,足夠她将他好好罵一頓了。
走進膳房時,廚子正往小盅裡舀湯。探頭一看,居然是羊肉湯,可安紀卻一點膻味都未曾聞道,隻覺得香氣撲鼻。
她暗暗吸了一大口,心情更是舒暢,問道:“哪一盤是王爺的?”
“回夫人,是這一盤。”丫頭往桌上正中一指,那托盤中已放了一盅羊肉湯,一盤金須蝦,一盤翡翠燕,一盤牞牛肉,一碗米飯。
“我先幫他試試。”安紀拿起調羹,順勢将藥粉灑進湯羹中,又裝模做樣地攪了攪,才盛上一口,虛虛放進嘴裡。
丫頭也沒阻攔,王爺一向寵着夫人,她已偷偷瞥見過無數次,夫人先動筷将王爺碗裡得東西搶去,這次先吃一口,王爺自然也不會怪罪。
為着更真切些,安紀轉身對陸師父道:“味道很好,我竟一點都吃不出羊膻味。”
陸師父擡頭嘿嘿兩聲,笑得憨厚:“小人沒别的本事,就是會管火候,絕對不會将膻味鎖在肉裡。”
安紀笑道:“這便是本事了。”她放下湯匙,吩咐丫頭們将備好的午膳送到各處去,自己也迫不及待要回暖閣品嘗這羊肉湯了。
今日,丫頭們備了兩份膳食送到須彌齋。上午書房的小厮來傳話,王爺今日約了寒固大人來府議事,與他一同在府内用膳。
小厮早已将桌子打理幹淨,丫頭們托盤依次對向而放,甯叙和寒固也暫時放下公事,同用午膳。
甯叙剛一坐下,這羊肉湯的香氣便混着絲絲蒙汗藥的味道直鑽入他的鼻子。在外行軍多年,遭過多少次明槍暗箭,蒙汗藥是他最熟悉不過的玩意兒了。
他眉頭微皺,盯着面前這盅湯。這東西怎麼會出現在府裡?可這樣淺的份量,顯然也不是什麼兇惡之徒的手筆。
“今日的菜是誰做的?”
“回王爺,是陸師父,還有他手下的幾個徒弟,除此之外再無旁人了。”
“可還有别人進過廚房?”
小厮回憶一番,道:“夫人進來廚房簡單看看,問了一嘴哪份是您的,就離開了。”
甯叙眉頭緩舒,對着那份羹湯淺淺揚了揚嘴角,語氣卻一如既往地平靜:“知道了,下去吧。”
還未等丫頭小厮們盡數退出去,寒固已經拿起調羹,喝了一大口湯,笑歎道:“這湯真是人間哪得幾回嘗啊。”
甯叙隻是拿起筷子,夾了幾片牞牛肉放進嘴裡,嚼完才道:“我以為你見過不少世面。”
被他嗆了,寒固也不惱。遠遠看了眼齋裡那方榻上的被褥,勾唇笑道:“說的是,我還真沒見過,新婚才一個多月,就被趕出新房的人。”
見甯叙頭上似有一團黑霧,寒固才收起笑,帶了幾分看熱鬧的心思,問道:“和小紀吵架了?”
“沒吵。”甯叙又悶悶地吃了口飯。他們确實沒吵,但不知怎麼就變成現在這種情況。
“這樣吧,我給你出個主意。”寒固停下筷子,兩眼放光地看着他。
甯叙挑挑眉,示意他說下去。
“你直接别喜歡她,這多省事兒。”寒固說完,自己笑個沒完,把自己嗆住,又咳又笑,折騰了好一陣才停下來。
甯叙不動聲色,将他那份羊肉湯移到寒固面前,平靜開口道:“喝口湯順順吧。”
這一番舉動倒讓寒固有些不好意思。他慢慢喝了幾口,正色道:“我也沒多少與小紀這類女人相處的經驗。但是我覺得,咱們男人,臉皮放厚些肯定是不會錯的。”
“嗯。你都喝了吧。”甯叙不置可否,低頭一邊默默吃飯,一邊思考着寒固剛才說的話。
“酒足飯飽。”寒固伸了伸懶腰,一陣倦意襲卷上來,果然吃飽了飯就開始困。“俨川兄,可否讓我去偏房小憩一會?”
甯叙将那個已經見底的小盅放回到自己的托盤中,吩咐丫頭們将托盤撤走,帶寒固下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