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
甯叙面不改色,既然她随口一問,他便随口一答。說得的确也是實話,遙遙一見,除了對她的皮相有點印象,哪裡還能有更多的評價。
安紀認同地點點頭,道:“是吧,我也很久沒見過這樣漂亮的女子了。”
甯叙斜斜地瞥了她一眼,眉峰微揚,道:“你也與皇兄一樣,看上她了?”
“美人誰不喜歡。”天氣太熱,安紀早失了與他說笑的興緻,脫口而出。
他鼻間逸出一聲輕笑,“我倒不知,你是這樣喜歡漂亮皮囊的人。”
安紀反問道:“王爺難道不是麼?”
他目光在安紀臉上流轉一圈,才溫聲道:“是啊。”
與其說他喜歡世間的漂亮皮囊,不如說是他喜歡的人生了一副好容顔。
安紀輕哼了聲,一副“我就知道”的架勢,也沒再說些什麼。
經韶殿雖不如梧影堂得自然陰翳,避去大半暑氣,但殿中早已放了新啟出的冰塊,午膳便擺在旁邊的桌上。兩人湊近坐下,飯間還算清涼。
用了膳,安紀打算回自己房裡小憩片刻。剛擡步欲走,身子一晃,被甯叙握住小臂,又拉了回來。
安紀垂下頭,瞄了一眼圈握着她的手,不解道:“怎麼了?”
“你要回去?”甯叙話裡帶了隐隐質問。
酒足飯飽,熱氣上頭,安紀下意識“嗯”了一聲,對面那隻大貓的臉迅速垮了下來。
“你忘了你昨天說了什麼?”
“什麼?”
這次不是逗他,安紀一時真沒回過神來。見他周身氣壓持續走低,她甩了甩糾纏的思緒,細細回想昨日說過的話。
“明日還有時間,陪你一天好不好……”
嗯……他生悶氣的原因難道是這個?
安紀笑裡帶些讨好的意味,試探道:“我隻是回去拿個東西,一會兒會再回來的。”
“這樣嗎?”甯叙語氣将信将疑,眉間烏雲卻散了不少。
看來原因就是這個。
安紀回想起春日初次見他時,他一副冷漠疏遠的樣子,實在與眼前這人相去甚遠,差别大得連她都有些恍惚。下意識地嘟囔了句,“怎麼現在這麼幼稚?”
“你說什麼?”
“沒說什麼,我兩刻鐘後再回來。”安紀見他臉色不對,不知道自己又是哪裡說錯話了,隻撇下這麼一句,便飛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讓他自己冷靜冷靜。回自己住所路上,心裡又暗暗給他記了筆賬。
安紀跑得快,等甯叙反應過來時,她已經到了殿門外,那句“幼稚”卻餘音繞梁,一直戳着他的脊梁骨。
幼稚……她居然說他幼稚?那豈不是成了邢淩那小子?可她不喜歡邢淩,不喜歡這樣幼稚的人。
不行,他不能生悶氣,不能容許自己變成幼稚天真的模樣,她是不會喜歡的。
她今日起得這樣早,在醉霞汀中又熱,因此才一時沒有想起來。更何況,她方才又說了,一會兒會回來的。
若是回來之後見到自己還是這樣生悶氣的樣子,肯定更會覺得他像個幼稚的小孩。
一旁的随侍心裡有些忐忑。離征這次沒有跟着過來,殿裡的都是些常年留在北庭山莊打理的人,哪裡見過這樣的架勢。分明王爺前一秒還陰沉張臉,後一秒又似雨過天晴般,卸了怒意,大步走到櫃子前翻找着什麼。
于是衆人皆是戰戰兢兢地侍候着,生怕遭了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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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紀帶着些清絡飲踏進經韶殿時,甯叙已恢複平常神色,牽她坐下的動作也娴熟不少。
被他按着肩膀坐下,安紀心裡有些犯嘀咕,他今日這脾氣竟去得這樣快?
她擡眼又垂下,擡眼又垂下,滿眼狐疑試探。身邊的男人卻目不斜視,盯着手裡那塊已頗具雛形的木頭。
“不專心的話,容易受傷。”
再次悄悄擡眼看他時,他忽然湊近,盯着她的眼眸。
他總是突然襲擊,弄得安紀措手不及。左側雲髻上的步搖驚得向後輕甩,垂珠與眼波一起搖晃了許久,才漸漸靜下來。
她半開玩笑,半是埋怨道:“王爺用兵如神,最懂偷襲之妙。”
甯叙笑道:“安紀姑娘洞知世事,雖在京中,但連我在邊關如何得勝的都知道。
“因為一直挂念着。”
安紀玩笑着說出心裡話。他離京這六年,雖不能說日日在為他懸心,但也總是放不下,時常探聽些他的消息。
第一年,小将軍因為意氣用事,孤軍深入,落入敵軍圈套。若不是何慎帶人突圍,他今日怕是也不能坐在這殿中。
第二年,少年将軍已懂得厚積薄發、欲擒故縱之道。靠着山間伏軍和迂回之術,取得祿山大捷,威名一舉震懾艮、奎兩國。
第三年,連續向西北攻破數城,卻突發急症,昏迷不止。敵軍趁機反攻,靠着蘇新鶴的調虎離山之計以及衆将士拼死護送,雖受了重傷,但還留了口氣回到軍營,撐到甯觀帶了解藥來。
休整好後,便領兵奪回被占城池,将艮國遏制在天險陵首江以北,再不敢随意南下侵擾,自己駐守丹洛,一待就是三年。
六年後終于得召歸京,卻似孑然一人孤身行進。蘇新鶴未歸,何慎依舊留守邊關,身邊也早已不是同他出生入死,将他從鬼門關奪出的将士們。
甯叙身體一顫,眼底笑意也忽然凝結了一般。面前的姑娘向他剖白心意時說過,她暗自喜歡了他八年。他當時雖然驚喜,卻沒什麼實感。
如今聽到她說,在他戍守的日夜裡,她一直在為自己挂念。他才體會到,這些年,她是如何小心翼翼地暗藏心事,又是如何為他暗自憂心。
而他與她相隔千裡,全然不知。
“小紀……”甯叙喊着她的名字,隻有兩個字,安紀卻讀出他的酸澀與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