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安紀一早便起來梳妝打扮,又簡單用了早膳,由内侍領着去了醉霞汀。
他昨日還笑自己貪睡,也不知道哪裡來的猜測。
她每日勤懇,起得甚早。一來,她睡眠本就淺,天一亮,她便睡不着了,二來,都說一日之計在于晨,她總會趁着晨起之時看書寫方。
不過,今日她是鐵了心要證明自己不會睡過頭,都沒翻開帶來的醫書,早早地便來了醉霞汀。
果然甯叙他們還沒來,隻有幾個内侍在為一會兒的宴席打理準備。
安紀倚在欄杆上,向外探去。
醉霞汀建在水面之上,三面臨湖。如今水面上已開遍豔麗的瑞荷,随着水流飄飄蕩蕩,果真如煙霞緩行一般,為這清涼晨色添了明豔之彩。
離醉霞汀三丈的地方另設一間小亭子,安紀遠遠便看到有宮人們搬了不少器樂置于亭内,樂姬們穿紅着綠,與滿湖瑞荷相比,也不落了下風。
今日除了賞這滿湖煙霞之景,太後也有意安排些瓶花盆玩鑒賞,因此内侍們在醉霞汀也擺好了幾案,恭候天家駕臨。
安紀等了許久,才陸陸續續多了幾位丫頭内侍,先來亭内為主子打點。
正無趣地斜倚在美人靠上,看着瑞荷白雲之景,忽聽到背後一聲,“原來你起得這樣早。”
是他來了。
安紀頗為得意,也沒轉過身去,歎息道:“不知是誰貪睡。”
甯叙笑道:“我今晨去你那裡,你還未醒,我便回去練了會劍,再去找你時,聽丫頭們說,你已經出來了。”
“嗯。王爺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甯叙在她身邊坐下,問道:“昨夜睡得好麼?”
安紀手肘抵在欄杆上,散漫地撐着頭,回道:“挺好的,清靜涼爽。”
“那就好,雖是多年沒來,但我還記得有這樣一處地方。”
“是你選的?”安紀坐正了身體,袖口也跟着垂落下來。
“是啊。”甯叙理所當然地點點頭,似是不明白她為何有些驚訝。
原來這樣上心的人是他。安紀忽然有些愧疚感,自己方才幹嘛一定要與他玩笑。
“用早膳了嗎?”安紀冒出一句沒來由的關心。
甯叙搖搖頭,快臨近開宴的時間了,也就沒有自己用膳。
身邊内侍提醒道,不遠處,太後和陛下的儀仗快到了。兩人起身行禮迎接太後、陛下及衆位妃嫔皇子。
衆人坐定,日頭已到了半空,約莫着已過了巳時,天也漸漸熱起來了。
甯觀與衆人道:“今日出來遲了,瑞荷辰時賞看最佳。”
瑞荷華貴明豔,若晨起之時,朝露未晞,天光朦胧,自有雲霧缭繞,夢園芊芊之感。若到了日頭正盛的時候,暑氣難耐,倒會叫人看了心氣浮躁。因時辰有限,早起賞荷也成了一大雅事。
太後笑道:“還有半個時辰的時間,倒也不辜負。”
絲竹之聲漸起,内侍們也端着各式菜品魚貫而入,一道一道,叫人有些眼花缭亂。
今日暑氣升得快,用了些點心後,衆人更是有些疲倦之感。甯觀吩咐,将冰鎮綠豆湯即刻呈上來,分給各位嫔妃皇子。
絲絲冰沙入腹,驅散了些暑熱,内侍便吩咐擺好各式瓶花與盆玩供衆人賞樂。
花團錦簇,富麗堂皇。雖符合天家威嚴,但配着這明晃晃打在花瓣上的日光,湖邊樹上盛夏蟬鳴,總會讓人頭暈目眩。
安紀微微閤眼,她的位置現下正好對着陽光,酷暑日光,總是刺得讓人睜不開眼。
一波波瓶花盆景被呈上又被端了下去,衆人也失了品評的興味,隻待最後一波上了幾案,早早散去才好。
隻是最後這一波之中,第三盆與其他幾盆盡顯天家富貴威嚴的瓶花大相徑庭。
清新淡雅,意态天然。俯仰高下,疏密斜正,都有渾然天成的意趣。在這炎炎烈日中,更是給人緩息甯靜之感。
“這盆……是怎麼回事。”
甯觀的聲音無喜無怒,叫人猜不出他的意思。
幾案旁邊侍立的那位領事見狀趕緊跪下請罪,惶恐道:“陛下恕罪,原來的那盆被貓兒踢翻了,情急之下奴才們隻能就地取材。”
甯觀睨了一眼戰戰兢兢跪下的領事,漠然問道:“是誰做的?”
“是,是一個宮女。”
“帶上來。”
不一會兒的工夫,領事領着一名穿着甚是樸素的女子跪在亭中。
“擡起頭來。”
随着甯觀的命令,那女子緩緩擡起頭來。
女子雖身着布衣,姿色偏偏豔麗妖冶,一雙美目更是顧盼生輝,眼波流轉間,竟有攝人心魄之感。
亭内妃嫔已起了議論之語,連安紀都在心裡暗暗感歎,宮女中竟有這樣姿色的美人,将這滿湖的麗影都比了下去。
“你叫什麼名字?”
“回陛下,奴婢蕪漪。”
甯觀盯着她看了許久,忽然笑道:“好。當真是芙蓉不及美人妝,起來吧。”
女子起身後,甯觀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蕪漪這個名字不好,美人無君子之憐,便失了光彩。朕便賜你一名,改為憐漪如何?”
“憐漪多謝陛下賜名。”
甯觀身旁的内侍自然懂得揣測聖意,更何況陛下已經說得如此直白。等憐漪退下後,他便吩咐領事稍後帶着她前往承元殿。
日頭已快到了最毒的時候,宴席也到了尾聲。太後叫上甯觀先回了自己的住處,留在亭内的妃嫔自然将剛剛這事當成了戲笑談資。
甯叙不願留在這裡聽後妃議論,作了揖,便叫上安紀一塊兒去他那裡用午膳。
兩人走在陰涼小徑上,安紀忽然偏頭問了句:“你覺得方才那女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