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悅點點頭,“那倒也是哦。”
古由明白其中利害。幾人追查百階草之事都在暗中進行,看過去幾月發生的事情,想來這百階草入毒一事,牽扯着朝中極複雜的關系。
若是真的讓安紀參加國考,進入奉天藥坊以求線索,無疑是将她推到明處,讓她置身險境。
這樣的事,即使他是安紀名義上的師父,也是不好張口的。還是得需要安紀和甯叙自己拿主意。
桌上五人,一人臉色鐵青,一人心思單純,兩人沉默不語,剩下安紀故作輕松:“我和王爺再商量商量,國考不是小事。”
她招呼着大家繼續吃飯,古醫師這樣好的心意,可不能浪費了。
甯叙卻是食不下咽,一直到幾人散場,都沒怎麼動筷子。送安紀回府時,也久違地沒與她多說說話,隻是一直任由她牽着手。
安紀一路上也沒再提過參加國考一事,安靜地靠在甯叙肩上,一路聽着哒哒的馬蹄聲,晃晃悠悠到了安府。
甯叙依舊先下了車,朝車内伸出手。他已經習慣了,每次都要牽着安紀下車。
夜月清朗,照在兩人身上,斜斜地拉出了影子,一長一短,似在府門前互訴衷腸。
可甯叙隻是簡單與她道了别,安紀也隻回了句“路上小心”。
等甯叙重新上了車,拉開車窗時,安紀忽然走近了幾步,仰頭對上車内他的目光。
“我明日去你府上,請教木雕技藝,好嗎?”
夜色沉沉,車上的帷幕在甯叙臉上投下了半道疏影,他本就朦胧的眼神更加晦暗不明。
可對上安紀這一如既往倔強的眸子,猶豫良久,他也隻能無奈地答了句,“好。”
窗下姑娘清淺一笑,朝他福了福身,轉身向那道高門走去。
窗内公子微微歎氣,果然,他拿她沒有辦法。
-
一夜過去,甯叙還是沒有冷靜下來,早早地便在書房等着安紀。
他是絕不想将她推到風口浪尖上的。
安紀倒是帶了個自己刻的木雕姗姗來遲,一進門便讓甯叙看看,她這個玉兔搗藥的木雕還能不能救回來。
甯叙:“……”
他拿過她手裡的木雕,伴着她一聲聲“好厲害”,“真漂亮”,為她修出了她想要的模樣。
安紀盯着成品看了許久,才将它放在房裡的博古架中,又對着他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道:“受教了。”
甯叙見她一本正經的模樣,憋不住問道:“你今日真是來找我學木雕的?”
安紀答道:“本來是,既然你這麼說,那便不是了。”
她總要逗他,甯叙都被她的回答氣笑了。偏她又挽上他的手臂,順毛道:“好啦,開個玩笑,正好讓你消消氣嘛。”
安紀一開始也沒打算瞞他。昨日她說要來學習木雕之術,甯叙怎會不知道她的心思。
兩兩對峙前,她總要想些輕松的玩意兒消耗敵方耐心。每每與他對陣時,她一個深居帝京的女子倒是比深谙兵法的常勝将軍更知道怎麼玩心理戰。
“我知道,你今天來想和我談什麼。”甯叙按捺不住,先挑起了話頭。
安紀收了撒嬌的模樣,正色道:“既然如此,王爺不覺得若能直接接觸到百階草,我們便離真相更近一步了嗎?”
“我不想為了查清真相,讓你以身涉險,這樣的代價,我不想再要了。”
不想再要了……
安紀見他别過臉去,神情落寞,目光也定在架子上兩個儒雅文士模樣的木雕上。忽然明白,他情緒這樣激動,是有着他的執念。
是她太心急魯莽了。
他想留的人都未曾留下過,他在害怕。害怕這樣的事情在她身上重演,害怕自己眼睜睜看着她身處險境卻無能為力。
說來誰不害怕呢,她也怕,怕未知的危險,怕突然的意外。
可她不能因他的擔心而止步,她不能因為自己的害怕而退縮。
百階草入毒藥,查出原來的真相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已經有人在做實驗了。
況且,就算沒有百階草,她也早打定了主意。甯觀登基後,為廣攬人才,放寬了許多限制。若她能通過醫考,得到奉天藥坊認可,便可有載名編典的機會。
“我要查百階草,不僅是為了當年的真相,也是為了萬一毒藥肆虐,能有個解藥之方。”
甯叙神色微動。
是啊,他怎麼忘了,她是說出過“往事難能憶,來者猶可追”的姑娘,那個憑一句話讓他内心起了波瀾的姑娘。
見他已經有些動搖,安紀乘勢補充道:“當然了,我也有私心。若是報考,古醫師必會傾力支持。雖說我朝開了女子可以參考的先例,但近些年鮮有女子能考取,所以此次削了不少女官的職位。若是我能拔得頭籌,想來對我朝女子從醫,也是件好事,至于我自己,也能實現留名編典的機會。”
一公一私,兩個理由,都讓甯叙無法反駁。
安紀又道:“六年前艮國南下侵擾,王爺自請戍邊,若那時我不讓你去,王爺是否還堅持去?”
她太清楚了,甯叙和她是一樣的人。無論是他,身為皇室子弟,還是她身為重臣之女,都有需要承擔的責任和自我的追求。
凡事成功易,守攻難。公子王孫的身份不是拿來揮霍享樂,而是為千萬人往。
“可若是你像長兄他們一樣……”
“不會,因為這次你一直在我身邊呀。”
安紀沖着他笑得燦爛,她相信他。
甯叙别開了眼神,隻是看着木雕出神。他在生自己的氣,氣自己看到曆史重演,自己卻又從心底支持那個任性的姑娘。
常勝将軍又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