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紀心情複雜地走出了定北王府。
說起醫學國考,她家中父親兄長都已身居高位,若再出一個醫師,難免會被議論,安家要往着門閥士族發展。
不過議論歸議論,該做的事還是得做,君子之道,向來不會被衆人議論絆住腳。
況且……能不能考上也還不一定呢。距離明年的春試隻有幾月了,陛下也有意大開寒門,即使有着千藥閣的經曆,也不見得就一定能登榜入仕。
安紀又想起方才在書房甯叙的态度,雖說他是為自己擔心,可未免太冷漠了。連她一直哄着,那人都是一副愛搭不理,劍眉深蹙的樣子。
還是靠她據理力争,那人才不得不松了口,沉默半晌留下句,“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安紀哼哼兩聲,她一向有“仇”就報,在口舌上不落下風。
不過此次暫且按下不表,心裡想着,等下次他犯了錯,她也要假裝生這樣的悶氣,讓他把今日她安慰讨好的模樣重演一遍。
正出神間,忽感眼前一暗,有人擋住了她的去路。
“妹妹這是打哪兒回啊?”安策背手攔在她面前,一副抓包的架勢。
安紀也不心虛,道:“還能打哪兒,哥哥明知故問。”
“還沒嫁出去呢,這心都飛走了。”
安紀習以為常地撇開他,道:“等我真嫁走了,還不知道哥哥怎麼哭呢。”
安策微怔,他這幾日确實都在想,等妹妹出嫁了,這府中倒是少了幾分生氣和趣意。
他叫住安紀,“就走了?不想理哥哥我,難道對上次托付我的事也沒興趣了嗎?”
安紀聞言轉身,這次她倒有些心虛了。窸窸窣窣地退回到安策身邊,嫣然一笑,問道:“哥哥有進展了?”
安策“嗯”了一聲,“上次你留的雪水還有些,不如請我再去喝一杯?”
“那是自然。”安紀笑着應下來,先小跑回去準備各類茶具。
談正事的安策與平日打趣妹妹的哥哥簡直就是兩個人。面對這樣的安策,安紀也恢複了平素溫婉的世家小姐模樣,為他将茶添到七分滿,恭聽兄長之語。
安策道:“我看了官家記錄,削減甯權勢力一事并非先帝臨時起意。很早開始,就有文臣參奏其品行及能力。”
甯權在建朝幾次大戰中立下不少功勞,非常注重武将,認為兵力為立國之本。但文政理事之能不足,總覺得文官都是些隻通臭墨史書的無用之輩,時常加以打壓,因此不得文官之心。
安紀也曾聽說過轟動一時傳聞:甯權統領的禦戎司本應是守衛皇宮安全的衛隊,其副司竟以多方走動危害皇城治安為由,将監察禦史扣下。甯權非但不緻歉,也不悔過,更是私下維護副司,将他從大獄裡撈了出來,堂而皇之地繼續擔着要職,因此更失老輩文臣之心。
安策繼續講道:“雖緻以文官反對,但以甯權舅舅擁有的朝廷威望和兵力,群臣也是敢怒不敢言。”
甯權舅舅時任督軍,建朝時一舉掃蕩西南四郡,戰功赫赫。又是先朝皇後的親哥哥,是頤國建朝後最炙手可熱的大臣。
安紀轉了轉眼珠,她已經猜出七八分了:“這樣的桀骜不馴,先皇難道全然不介意?”
安策笑道:“那些年過得倒是風平浪靜。不過甯權舅舅意外去世後三個月,便有群臣參奏,後來的事你就知道了,先皇大刀闊斧,削了不少他的左膀右臂。”
意外去世,又是意外去世。朝中勢力盤根錯節,有哪些意外是真的意外呢?
“那這樣看來,是因為甯權本來就與文臣有積怨,先皇又早有忌憚。似乎與前太子之死沒有直接的關系。”
安策點點頭,道:“按照削爵時列出的罪狀來看,并沒有殘害兄長這條。”
“不過……”他猶豫片刻,語氣不定:“也可能是顧及皇家顔面,畢竟兄弟相殘不是什麼光彩之事,記錄裡也便隐了去。”
“那此事也便是無從可查的了?”安紀看着茶杯中一圈一圈随聲音而起的波紋,有些落寞。
忽然又擡頭問道:“甯權舅舅意外去世後,接任者是不是就是邢克疾?
安策搖搖頭:“此職一直懸而未決。督軍是三大戶中掌兵權的一方,需得慎之又慎。再者,甯權舅舅也算是德高望重的開國功臣,一時之間确實找不到合适的人選。因此由年事已高,身負閑職的黎老将軍暫代。不過邢克疾确實在這場變動中升了不少的位置,經人舉薦,成為老将軍的副手。”
今日兄長帶來的消息,雖未能有什麼實質性的證據,但安紀還是很感謝,倒是又了解了許多她曾經不知的事。
水流碰壁的清響召回了安紀漸飄漸遠的思緒。定眼看時,是安策為自己添了茶。
杯中茶葉上下浮動,與窗外葉影婆娑相映成趣。
安紀握了拳,在桌上輕扣三下。
安策動作一滞,放下茶壺笑道:“妹妹這樣的禮我可不常受。”他又恢複了平常潇灑的模樣。
安紀難得沒嗆聲回去,徑自換了話頭,“昨日沒見哥哥,還未來得及說。八月皇家要去賞花,太後讓我跟着去。”
“看來太後很是中意你這個兒媳婦,”安策滿目笑意,“這次是去百殊園嗎?”
“這次去北庭山莊。”
安策眨眨眼,似是沒料到,“北庭山莊太大,山林又多,陛下這幾年來基本都去百殊園,這次怎麼會去北庭山莊?”
安紀淺飲一口,解釋道:“除了賞花,陛下還打算圍獵。加上今年夏天炎熱,去北庭山莊也是必然的事。”
安策眼裡浮上一抹憂色,叮囑道:“獵場裡樹木林立,很容易迷路或受傷,你多陪陪太後,盡量别跟着去獵場。”
安紀乖巧點頭,她本來對圍獵也沒有太大的興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