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紀腿腳漸漸好了，不用整日躺在榻上，走起路來也平穩了不少。尹悅、甯叙、寒固幾人總擔心她在府裡無聊，隔三差五便來安府找她說話。

這日，尹悅百忙中抽空來了，與安紀在園子裡一起編着花繩，歡歡笑笑地聊着七日後和王行止大婚的事兒。

“紀姑娘，邢二公子來了。”

安紀聽見丫頭的通傳，往她身側看了眼，并未見到邢淩，問道：“他人呢？”

“公子說有政事找他聊，因此他先去了公子那裡，讓我先來通傳，一會再來找姑娘。”

安紀将手中花繩扣上，漫不經心地說了句：“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尹悅笑道：“看來上次被我和止哥攪黃的事兒，今日他又要來讨個說法呢。”

安紀放下手中花繩，托腮閉眼想了好一會兒，洩氣道：“小淩的腦袋，什麼時候能動動。他現在鬧起來，對幾家都沒好處。”

“我看他也不會做什麼過分的事情，畢竟皇命姻親，他就算有心，他父兄還會由着他胡來嗎？”

尹悅這話說得不錯。督軍偶爾雖有些輕狂，但督軍府一直倚賴着陛下才養成如今這般勢頭。況且他的長子刑決一直都是個謹慎深沉之人，這段時間，應該也給邢淩上了不少藥。

安紀歎道：“我已拒絕了多次，但他的心意哪會說改就改。如今，我既已與甯叙結了婚約，每次見邢淩，總覺得對不起王爺。”

尹悅頓了頓，安紀如今已經直呼定北王的名字了。看來上次受傷後，兩人進展不小。

她俏然一笑，道：“你又不曾吊着邢淩，哪裡談得上對不起王爺。”

“話雖如此，可……”

安紀上次從定北王府回來後，便一直在想此事。甯叙對她這樣坦誠，是真的與她交了心，将她當作未來妻子來看的。

這些年明裡暗裡拒絕了邢淩多次，她自己也有點心累。後來便學着聽聽就好，不必放在心上，與他死磕到底。

因此，後來邢淩一旦提起，她能不出面就不出面，能不聊就不聊。

可今日，她必須直面此事了。

“小紀。”

不知什麼時候，邢淩已經斜斜靠在兩人面前的假山上，抱着那把不離身的刀，朝兩人看過來。

尹悅被他盯得不自在，幹笑了兩聲，說道：“小紀，我先走了，過幾天婚宴上見啊。”

尹悅跑得倒快，一溜煙兒就沒影了。邢淩快步走來，也不坐，居高臨下地盯着安紀。

安紀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順着尹悅的話問道：“過幾日尹悅大婚，你去嗎？”

“不去。”邢淩冰冷地吐出兩字，又補充了句：“不熟。”

“好歹你們同在武韬閣上課，王行止又是你平日要走動的同仁，總有情誼在。”

邢淩這才坐下，盯着安紀，道：“你知道，我的情誼給了誰。”

該來的還是要來。

安紀心裡重重地歎了口氣，直言道：“你知道我的态度，我……”

邢淩打斷她道：“我知道，但是我不服氣，”他閉眼深深吸了幾口氣，盡力克制住怒氣，“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性格，因此這麼多年，我從未強迫過你嫁給我。可這次，逼你的是皇命！”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語氣急得安紀根本插不上嘴。

“為什麼來逼我珍惜了這麼多年的人，又為什麼你會接受？你不是最愛自由，最有自己堅持的人嗎？那我這麼多年的小心翼翼算什麼？當笑話看嗎？”

邢淩最後的話幾乎是從喉嚨深處吼出來的，聲音也變得粗厲。

安紀閤眼凝思了片刻。邢淩情緒已然失控，她不能被他帶着走。

她語氣冷靜，道：“我是喜歡自由。但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任性的自由還算自由嗎？身在臣民支系中，大家都有自己的責任。”

當時她應承下來這樁婚事确實藏着幾分私心。但當時奎國那樣相逼，若是自己當場駁了皇帝太後的面子，不僅安家會因此遭禍，也會讓他國看笑話，更加得寸進尺。

邢淩自然聽不進去她的說辭，用手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厲聲問道：“那甯叙呢？他以皇命逼你，你為什麼不恨他？”

安紀沒法與邢淩坦誠，甯觀說過，這幾個月她可以考慮，并非相逼。況且她本來對甯叙也有意，但她也不能說。否則，按照邢淩的性子，又得鬧出事來。

她隻好道：“他也是那場博弈中的棋子。”

邢淩忽然冷靜了片刻，苦笑道：“小紀，你總是要同情一些怪人，就像當年你同情我一般。若不是這樣，我倒也不用憂擾這麼多年。”

他說的是八年前，他與别人打了賭，又聽了别人的激将，硬要纏着甯叙與他比試。結果輸得難看，還受了不少圍觀的嘲諷和冷臉。安紀看不過去，又出于醫者本能，給他看了看手上的傷。

安紀道：“有同情之心難道不對嗎？若換了現在，我還是會這樣做。”

邢淩怒道：“那我現在的做法又有什麼不對？”

兩人對向坐在漆木桌兩側，你一句我一句，誰都不服誰。

樹影婆娑，雲影浮動。

安紀仰頭看了會天，才又冷靜下來，勸道：“小淩，你我都太倔了，心意是無法相通的。”

邢淩臉色鐵青，回擊道：“那你和甯叙呢。你們是相通的嗎？甯叙又是非你不可嗎？”

提到甯叙與她，安紀忽然心亂如麻。

她不知道。

雖然她與甯叙越來越親近，但她似乎從來沒直接問過他的心思，他是不是喜歡她，又是不是非她不可，她一向不是個直爽的人。

她覺得自己實在貪心。一樁皇命婚姻，她要他有對妻子身份的分寸和敬重，又要他有純純的歡喜和心動，還一直因為他想不起兩人在宣德司的過往，暗暗生着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