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甯叙的馬車停在夏府門口,王行止已經在候着了。
兩人一同送上喪帖,前往前廳靈堂吊唁,見到身着白衣的主簿夫人,由侍女攙扶着,正守在靈前恸哭。主簿夫人兩個孩子年幼,因此由夏氏二弟負責接待叩謝吊唁之人。
見貴客來,夏夫人起身朝兩人福了福身。夏氏二弟引着兩人上祭完後,夏夫人又将兩人請到正廳西偏房喝茶。
王行止先寬慰了幾句,與甯叙對視一眼後,話鋒一轉,作出哀歎惋惜之狀,“夏大人一向身體強健,真是世事難料啊。”
夏夫人聞言也低低啜泣,用手帕拭去眼角淚珠,道:“妾身也沒有預料到,病來如山倒,入夜時分便突然燒得渾身滾燙。”
王行止順着她的話往下說:“京中多名醫,不想還是沒能救回夏大人。這病來得這樣急嗎?”
“當夜府裡就去請了大夫,隻是大夫來時,老爺已經因絞痛吐血昏迷不醒了。治了幾天,身上青斑褪了些,本以為已經救回來了,卻不想突然就撒手人寰了。”
說完,夏夫人又忍不住傷心。夫君身亡,府裡失了頂梁柱,她一個弱婦人之後的處境怕是艱難許多。
突發高熱,吐血昏迷,青斑……甯叙心裡一沉。
自戍邊後,便着人打探甯叡當年病死邊關一事。如今這夏氏又是急病去世,病症與甯叡和自己三年前中毒時頗為相似。
但甯叡當時纏綿病榻一月有餘,并未像夏氏這般來勢兇猛。自己當年雖也吐了很多血,但并不曾即刻陷入昏迷。
“這病來得這樣兇猛,怕是那天吃壞了什麼東西。”甯叙抛出話,引着夏夫人再說得多些。
夏夫人本就不是什麼沉着之人,府中巨變,更是讓她心中苦楚更甚。
她淚如雨下,搖頭說道:“那天妾身和老爺帶上兩個兒子去敬水客棧一起吃的飯。若真是吃的東西不幹淨,那妾身和兒子也都逃不過了。”
敬水客棧……甯叙聽到這個名字,腦中神思忽然繃緊了。
這個客棧,果然有古怪。隻是,如夏夫人所說,幾人吃的都是同樣的飯菜,還有兩個幼子在,若是下毒,如何精準投毒到夏普身上。
甯叙與王行止又稍坐了會便起身告辭了。
兩人今日吊唁,雖都覺夏普之死定有蹊跷,可按照夏夫人雖說,連大夫都隻說是急症,也就意味着根本沒有證據證明夏普并非意外死亡。
若兩人因今日前來吊唁,執意将此事放到明面上查,必得成為衆矢之的。他們倆都是聰明人,在這種情況下,心知肚明就好,不必擺到台面來說。
甯叙回頭望了一眼挂上白幡的夏府大門,想到安紀前幾日與自己說的事,心中不悅。
若不是看着同僚面子,又懷疑夏普之死一事與督軍府以及中毒一事有關系,他今日都不願踏足這個晦氣腌臢之地。
不過,今日看到夏府喪儀陳設,他心裡不免生了個疑問。夏家從通貿者衆多,家财累積也必定不少。隻是今日夏府辦喪事,場面倒還不如尋常的富貴人家大。
“夏府還真是節儉。”
甯叙的一聲冷哼,引出王行止的冷笑:“王爺久不在京不曾聽聞,今日不同往日了。前幾年夏府太老爺西去,府裡何等鋪張。如今,通貿命脈有一半多都被督軍和其他世家占了去,自然拮據不少。”
原來夏家這幾年的生意越來越差,難怪夏普在朝堂上以通貿之事做反對之言。本就被别人分了羹,若是連僅剩的一部分都保不住,那真是要落魄了。
也難怪,幕後之人敢現在朝夏普下手。
甯叙與王行止作别後,即刻回府找到古由,與他說了今日夏府情形。
“之前我說過,要麼是民間黑市,要麼是貴族黑手。如今照這情勢看來,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啊。”古由聽他說了夏普的症狀,給甯叙也提了個醒。
“嗯。此事牽扯朝中各部勢力,此人必不簡單。”
甯叙并未明說,但心裡已經有了猜測。自他回京,樁樁件件的事情幾乎都指向督軍府和摩國。
看來自己和甯叡當時中毒一事,或許并非是甯權下的毒手。
如今,督軍竟已經開始集結黨羽,清肅其他勢力。背後目的到底是什麼?合作、利用、擴張,還是叛國?
無論如何,自己與督軍一派對立之勢已成定數。
門外響起一陣笃笃敲門聲,離征送來一封依舊沒有啟封詞的信。
是那位難消停的姑娘送來的。他前幾日與她說了今日去夏府吊唁一事,她自然等不及要知道現在的情況。
信中寫道,她近日謹遵醫囑,日日都抹了古由所給的藥,一次都不敢落下,今天已經能撐着支架下地了。
甯叙拿着那封逸出墨香幾許的信,靠在椅背上,被她信中自誇表現不錯的樣子逗得搖頭輕笑。
這封信,比她第一次來信可随意可愛了不少。
他既已決心要與督軍對抗,又一定要弄清當年百階草的真相,便知道自己一定會走到風暴中心。
他不擔心自己,卻擔心安紀。
她是他未來的妻子,又是那樣倔強的姑娘,他沒理由再去欺瞞她。
如今,他隻想将自己赤裸裸地攤開在她面前,這樣才算是履行前幾日給她的承諾。
甯叙提筆寫了簡單的回信,“明日巳時一刻,我去安府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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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紀一早醒來便跟父親母親說了今日要去定北王府一事。并未透出半分打探消息的意思,隻說自己是受了甯叙的邀請,去王府看看他的木雕藏品。
安家夫婦想着,女兒三月之後便要嫁過去,能提前熟悉熟悉王府也是個好事,便也同意了。
巳時一刻,王府馬車準時出現在安家門口。甯叙與安家夫婦打了招呼,便習慣性伸手欲将安紀抱上車。
安紀伸手推了推他,朝安家夫婦離開的背影抛了個眼神,小聲說道:“爹爹娘親還在呢。”
甯叙輕咳了一聲,站直了身子,一直等到安紀夫婦走遠了,才又俯身朝安紀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