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紀起身擡頭,看見一青袍男子站起,朝自己看來。她瞥了一眼他腰間玉佩紋飾,心下了然,又朝他淺淺福身,“見過四皇子。”
任南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暗暗瞟了一眼甯觀,“姑娘不必多禮,請入席吧。”
安紀謝過,這才來得及看了看宴上賓客。
父親在,甯叙也在。隻是兩人臉色都略顯陰沉。
她隔着幾人輕輕朝甯叙點了下頭,算是打了招呼。可甯叙隻是細細凝望着她,什麼也沒回應。
任南知席間倒并未提起親自選新娘一事,隻是與各府小姐聊些奎國人情風俗。有幾位小姐回應地還算熱情,有幾位隻是憑着教養禮貌應和着。
安紀是後者。想來幾府小姐應該同她一樣,都知曉突然被诏的暗隐之意。對于某些府裡來說,嫁與鄰國皇子倒也不失為躍遷的好機會。
隻是安紀興趣恹恹。她不需要躍上什麼高位,也不想去讨好鄰國皇子,最重要的是,他于她而言,就是個生人,一個一絲情意都沒有的生人。
隻是不知怎的,這任南知的眼睛,漸漸地盯到了她身上。
酒過三巡,使團開始試探。
“陛下,不知方才殿上承諾的,讓我們四皇子親自選貴女的話是否還做數?”
甯觀眉宇微動,挂上笑容,“四皇子可先說說。不過,朕在殿上允諾的是,若尋得合适之人,自當竭力相助皇子。”
幾府小姐雖心下有了猜測,卻不曾想到,四皇子竟要與陛下當着她們的面商議此事。不少小姐面頰微微淡紅,另一些則默默低下了頭。
安紀心裡卻是怒氣與凄涼交雜。貴女?做什麼貴女之談。如今這局面,她們隻不過是頤運街早市裡刀俎上的魚肉罷了。
“本皇子求娶貴國外政廳主師之女安紀姑娘。”
話音剛落,席間多了幾道銀筷與桌案相碰的清脆聲響。甯觀一言不發,隻是夾了一小團飯緩緩入口,又慢慢地咀嚼了許久。
衆人心知肚明,奎國奪嫡之争早已開始,此次任南知來訪,除了要以姻親關系穩固兩國邦交,怕也是藏了不少私心。
這個時候,怎能将外政廳主師長女,拱手送到意欲奪嫡的皇子手上?無論任南知奪嫡成功與否,對頤國都是巨大的威脅。
“四皇子眼力可真是獨到,外事不通,便在外事的人上打主意。”發話的是甯觀第三子,甯儀琉。
他早就看不慣奎國皇子故作姿态,實則輕狂的樣子,大殿上隐而未發,如今私下宴席上總算一吐為快。
任南知依舊挂着微笑,或許嘴角的這個弧度已經長進了他的血肉裡,“三殿下這話說得欠考慮,我是真心求娶安紀姑娘,如何用打主意這樣難聽的字眼。”
“可不是算盤打得極好嗎?外政廳歸我朝三部之一的令戶統轄,帶走了安姑娘,怕是已經打起了令戶的主意吧。”
任南知聽着衆人明裡暗裡的斥責嘲諷,也沒惱怒,似乎早己預料到。
他依舊作着謙恭自得的樣子,忽聽見對面傳來一人的聲音。
“四皇子方才說,奎國上下通曉兩情相悅之意,如今倒來逼安紀姑娘了?”
任南知循聲望去,隻見對面那人身穿绯紅官服,語氣清淡,動作優揚,眼神卻鋒芒畢露,若仔細看,眼底的寒光仿佛都能将自己釘穿。
他知道,那是甯叙。那位在越陽一役中重創奎國東南三郡的戍邊守将,他是個冷靜的瘋子。
甯叙都親自上場了。任南知輕哼一聲,很好。
“王爺,本皇子雖不甚通詩書,但也知道兩情相悅的情與日久生情的情是同一個字。”他挑釁地朝甯叙揚了揚下巴,語氣輕蔑。
“什麼樣的感情不能培養出來?”他上下打量了安紀幾眼,眸中閃着不懷好意的光,“前提是先能得到人。”
若不是顧念他的身份,又是在禦前,安紀聽了這話,簡直想沖到他面前,狠狠給他幾個巴掌,再把他踢下水,讓他好好體驗一下水榭之景。
“那四皇子豈未聽聞,一廂情願,薄情寡義。”甯觀四子甯儀瑛忍不住開口嘲諷。
任南知睨了他一眼,起身緩緩走到安紀身後,“怎麼,四殿下能讀安紀姑娘的心?”
說罷,作勢便要去摸她的右肩,哪還有一點山中清風之感,倒像是煙花柳巷中尋歡作樂的輕浮公子。
安紀猛然起身,沉下右肩,從他的手下躲過,又退了一小步,福身道:“四皇子喝醉了。”
任南知幹脆地放下手,眯起眼睛環視了整個宴桌。不出意外,他這一舉動果然引得衆怒。
隻是不知為何,定北王臉色最是難看,手中金瓯杯似乎都有些變形。
任南知身邊那青須使臣道:“素聞頤國乃禮儀之邦,我奎國雖是小國,但我朝已做讓步,不求宗室女。如今以皇室之尊求娶安紀姑娘,倒還引來貴國嘲諷?”
眼看使團已然發難,安思恩斂了神情,起身道:“四皇子未曾來過頤國,自是不知。如今頤京女兒與貴國女兒性情上差異甚多。四皇子才來不久,還未曾與頤國女兒打過交道。不如多趁着這些時日多出去走走,興許……”
任南知打斷道,“不,安紀姑娘就很好。”說着,将那陰冷的目光移到了許久未曾說話的甯觀身上。
甯觀放下銀筷,雙手撐在膝上,眯起黑眸,說得極簡單幹脆,“四皇子獨具慧眼,但是安紀不能嫁。”
任南知卻不退縮,“為何?”
甯儀琉冷哼一聲,嘀咕道:“腦子有病,還敢問為何!”
亭外天高雲淡,宴桌上卻暗流湧動。一陣清風刮過,吹得亭角鈴铛叮當作響,伴着遠處傳來威嚴的一聲:
“因為安紀是哀家選定的兒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