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開門，看着今日雨打松竹之景。雨滴順着竹葉滴滴答答地落到青石闆上，又沿着地磚縫隙跑滿了整個院子。

是，他似乎是有些心思不純。

今日母後又問起自己可有心怡之人的那一刻，他眼前居然浮現的是，她那日垂下眼睫，皺眉給他包紮的模樣。

那麼她呢？她的心思如何？又會不會因為隻是見了幾次，自己便起了這樣心思而惱怒，覺得他太過輕浮？

兩人各自打着算盤，這剩下的三日眨眼間便流走了。

蘭松佳節，京中女兒總會為悅己者更加費心思地打扮一番。佳人對鏡，粉黛香腮。鬓雲簇簇，珠翠盈盈。

安紀知道分寸，今日倒并未打算精心打扮，隻穿了身水碧領繡竹葉襦裙，發髻簡單别緻，一雙金絲雙燕珠钗，似在雲鬓邊翩飛一般。腕上帶了砗磲佛珠手串。不施粉黛，隻簡單描了眉，塗了一層薄薄的口脂。

花朝彙地處頤運中街，今日人潮如織。她尋了好一會，才找到甯叙主仆二人。

佳節難得，并非隻有入對出雙的才子佳人踏青遊賞，也有柔情蜜意的閨閣女子結伴同遊，企盼着如此良辰能遇上如意郎君才好。

甯叙還在悠然品茗，等着安紀。不過身邊倒有幾位姑娘不時投來含羞帶怯的目光，時而低聲細語，時而掩口輕笑。但礙着離征一直在旁肅立如松，因此隻是在數步外竊竊私語。

他定眼看到安紀後，請人在對面落座，姑娘們也停了議論，漸數散去了。

安紀提起茶壺，為甯叙添了茶，又為自己斟了一杯：“我來的不是時候，擾了王爺雅興。”

她當然知道甯叙不是個招蜂引蝶之人，方才的姑娘們也隻是将他當作閨中談資。不過她就是要激一激他，甚至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麼。

或許，是想看看他對自己容忍的極限在哪裡，又或許，是想窺探他情緒是否會因為自己起了漣漪。

“不算打擾，你不是已經為我添了茶嗎？”甯叙神色自若，拿起茶杯，在安紀眼前轉了轉，才淺嘗一口。

安紀内心翻了翻眼，表面上卻仍挂着淺笑，問道：“王爺怎麼在這裡品起茶了，不去接着查查上次的事嗎？”

甯叙放下茶，突然靠近，眼底晦暗不明，“安姑娘這樣心急？”

安紀偏過頭，悶悶道：“王爺多心了，我隻是客氣問問。既然王爺無意告知，我不問便是。”

甯叙盯着她，眸光微動，又往後退了退，随意靠在椅背上，才開口道：“沒料到人有這麼多。一則園内多了許多限制，二來人多眼雜，不是個好時候。”

安紀也沒想到，他竟然會耐着性子跟自己解釋，聲音不由得也柔了些：“那今日不适合探查對麼？”

“想來是這樣。”

安紀可惜地歎了口氣，做起愁容之狀，“那便要再做計劃打發今日了。”

甯叙瞧她托腮思考的模樣，開口道：“天色還早，不如出去走走？”

她目光輕移，偏頭看他，“今日蘭松佳節，街上都是成對良人，恐怕不太合适吧。”

“自問問心無愧，浮言何足挂齒？欲避世俗眼目，則終難共行。”甯叙念起她給自己的回信，還加上一句，“安姑娘，這可是你說的。”

尾音上揚，似在打趣，又似在挑釁。

安紀一時語塞，沒想到甯叙竟用她的話來堵自己的嘴。她那時隻是單純想讓甯叙赴約，在花朝彙裡見面就好。若是上街，碰到相識之人，倒多了解釋起來的麻煩。

甯叙見她半晌沒說話，眼裡浮起隐隐笑意，找補道：“我回頤京尚未見過這樣的場面，你就當是帶着我看看佳節盛景就好。”

這理由似乎說得過去。她思量片刻，起身說道：“好。今日街上人多，你自己跟緊些，不要走散了才好。”

甯叙也随着站起身，走到安紀身邊。方才就有的一股淡淡藥草味此刻更明顯了些。

安紀對藥味很是敏感，三七、琥珀……這是止血祛瘀，生肌定痛的藥。

“王爺又受傷了？”

“陳年舊傷而已。”甯叙說得輕巧，似乎沒怎麼放在心上。隻是見她眉頭微蹙，又沉聲添了句，“不用擔心。”

安紀突然回過神來，見他認真盯着自己，似乎在等着看她要說什麼。

她有什麼擔心的，左不過是醫者對病患平常的憐憫之心罷了。

“成為醫者後，問習慣了。”安紀說完即轉身朝店外走去，等着他自己跟上來。

街上果然人潮湧動，絡繹不絕。也果真如料想的一般，沒走幾步便有商販拉着兩人推銷一番。

雖然這些金器銀飾，扇墜香囊在今日都附帶了另一層缱绻濃情之意，但安紀也不避諱，若是真有喜歡的，自己買下也無不可。

隻是今日所陳皆是些看上去設計繁複的腕钏，比不過自己手上砗磲佛珠手串來的清雅。

甯叙見她在自己手腕上比了比又放下，試了好幾條，都沒有中意之物。又想到方才旁邊店鋪賣的都不是些成套的配飾，于是在離征耳邊吩咐幾句。

安紀正欲叫上甯叙離開，忽見甯叙将手懸空放在自己的左腕佛珠手串上方比了比，指尖捏了顆光華流動的珊瑚珠。

他道：“赤紅珊瑚與月白砗磲相配，倒有海中星辰之感。”

安紀定睛瞧了瞧，果然珊瑚的溫潤亮色為手串添了些潮汐呼吸之感。

“果然好看。”

甯叙眸中瞬間多了些如手中珊瑚般的暖意：“那便當作今日你帶我賞遊的謝禮吧。”

安紀擡頭對上甯叙目光，剛要說些什麼，一對熟悉的身影撞入眼簾。

是哥哥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