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憬這夜做了懦夫,當了逃兵,躺在曾經陌生冰冷的偏房中,卻仍情難自抑地心跳不已。
他有一個強烈的念頭浮出腦海:那是陳谕修,那不是先生。
曾經從貞元殿踏出的,是大堇首輔,是他的先生;而在危難中闖入大殿救他的,是陳谕修。
原來這些日子,在陳谕修身邊總覺得異樣的差距,在于此。
此時,相隔不遠的兩間房内,二人雖不在一處,卻很心有靈犀地一同失眠了,雙雙瞪着眼睛巴巴瞧着日光浮現,将夜色中情事抹去得徹底。
直到鳥兒開始叽叽喳喳亂叫,蕭憬終于昏睡過去了,而陳谕修則認命地穿好公服,在蒙蒙的天色中,去内閣辦公了。
蕭憬那顆跳動了一整夜的心髒,漸漸回歸了正常的拍子,雖睡得不深,腦海中卻異彩紛呈。
閃過的千千萬萬個畫面,無一不是關乎着陳谕修。
溫柔的陳谕修,冰冷的陳谕修,嚴厲的陳谕修。
蕭憬站在夢境那虛幻的水霧洞天中,将這些幻象一一看遍,看花了眼,不禁問自己:我到底要哪個陳谕修?
是大堇首輔陳谕修,還是體貼入微的先生陳谕修,亦或者是……那逐漸變得不同,袒露真心的陳谕修?
他猶豫着邁上前去,想抓住先生的袖子,再如從前般,肆意撒嬌當個受到庇護的孩子,可手指觸到那身大紅公服時,先生卻化作水汽消散了。
“陛下,原來隻喜歡先生,不喜歡臣。”
這道低沉的聲音傳到蕭憬耳側,引得他瑟縮回首。
隻見陳谕修站在水霧中,模模糊糊的,堪堪可看清嘴角一抹戲谑的笑,而那雙灼熱的眸子,直勾勾釘在蕭憬身上。
蕭憬害怕地抖了一下,搖着頭:“我不是不喜歡,我隻是……有點不敢。”
陳谕修聽到後,輕輕笑了一聲,從水霧中走來,将濕漉漉的水汽包裹住了蕭憬的全身,宛如一個柔軟又結實的懷抱。
他擡手撫摸着蕭憬的臉頰,“陛下是君王,萬事敢做便要敢當,更何況……臣會在背後守着陛下的。”
這話讓蕭憬警覺起來,問道:“敢作敢當?”
陳谕修點了點頭,眉心微皺,“陛下不是曾偷偷吻過臣的嘴角了嗎?難道,陛下不敢認?”
蕭憬一驚,眼神瞅着他,卻不敢回話。
這事兒深埋在他心底,即便被戳破,也不敢點頭認下。
陳谕修見他不認,沒出言責怪,隻是兩指撫上唇角,回味地出神了片刻。
蕭憬沉浸在水汽中,猶豫地對峙。
不知過了多久,陳谕修突然出聲:“陛下,再不抓住臣,臣也要消散了。”
這時才看見,陳谕修那原本就模模糊糊的身影,這會兒更加虛幻透明,似真似幻。
蕭憬眨巴着眼睛,腦海中快速轉動,驚恐地嘟囔着,“不,先生别走……”
他緊抓住陳谕修那隻還算真實的手腕,急得滿頭大汗,“再容我想想!”
陳谕修失望地搖了搖頭,還笑着:“已經來不及了。”
蕭憬嘶聲叫喊:“不要!”他撲身上去,緊抱着陳谕修那盡數化作水霧的身子,懷中又濕又空。
再擡頭仰望這水霧洞天,驚覺不知何時身邊已是萬丈懸崖,隻唯餘一塊可堪立足的土地。
他真成了孤家寡人,站在了雲巅之上。
可是那又如何呢?
朕要先生,也要陳谕修,朕通通都要!
蕭憬掙紮撲騰着醒來,全身都汗濕了,還微微喘着粗氣。這夢太過于真實,又隐約暗含深意,不禁令他心有餘悸,又蠢蠢欲動。
他穿了鞋子就跑下床去,才得知陳谕修早就去西苑了,于是落寞地站在院子裡。
在暖洋洋的天底下,蕭憬想:必須得盡快抓住陳谕修,不能讓他再白白消散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