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谕修也附和着點頭,“陛下說的是。”
沈濯偷瞟了蔣峪一眼,見其點頭,才改口道:“那便讓廷山一人前去。”
他的确放心不下蔣峪,可如今京城形勢緊迫,他便隻得先留下。陳谕修有恩于他,蕭憬又厚待他二人,總不好做個白眼狼,在危難關頭反而轉身不顧。
陳谕修沉吟片刻,轉而對蔣峪道:“隻你一人前去恐怕不妥。我會調派祁西的精兵前去支援,到時暗中與你彙合。”
“你的老部下,用着也安心。”
當年蔣峪招募的十萬精兵,悉數留在了祁西,由蔣構的舊部、蔣峪的老戰友韓統親自收容,且練兵多年從不懈怠。今日恰好給蔣峪一個時機,将舊部全數召回。
蔣峪詫異,眼神在陳谕修與蕭憬之間逡巡。
他們君臣當真不怕他蔣廷山擁兵自重嗎?若是借了他這把刀,過河又拆橋可怎麼好?
才要出言婉拒,沈濯猛然插話,堵住了他的嘴。
“師相安排的,就是最妥當的。”
沈濯手肘拐了一下蔣峪,逼他閉嘴,後者便乖乖地閉嘴,再也不說話了。
陳谕修道:“王義敞一向懦弱無為,任前線總督實在德不配位。半月前他忽然發來急遞,說左狨異動卻不慌亂。我總覺得……這背後與王義敬離不了幹系。”
他一掀眼皮,淩厲的目光望向沈濯的眼底,無聲暗示。沈濯聞言一滞,目光流轉立時會意,訝異地張口:“師相的意思是……王義敬命他謊報……”
沈濯越說,陳谕修的神色便越冷峻,連蕭憬那悶頭扒飯的動作也停了,瞪大了眼睛望着沈濯,又去瞅陳谕修。
若是如此,王義敬的膽子也太大了……
蔣峪忽而握緊沈濯搭在膝上的手。沈濯便噤聲,将後半個詞咽回了肚子裡。
陳谕修叮當一聲擱下筷子,沉了聲:“再遲下去,怕是不妙。”
沈濯在師相這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中,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懼意油然而生,又很憐惜地想到蕭憬日日生活在陳谕修的淫威之下,竟然還甘之如饴,想法設法把自己搭進去。
他扯了扯嘴角,也撂下筷子,猛踹了蔣峪一腳,拽着他趕緊起身。蔣峪正夾了菜,還沒把肉塞進嘴裡,讓這一拽,肉冷不丁掉了下來,伸手接住胡亂填進嘴裡。
沈濯呵呵一笑,“師相所說有理,我倆現下便去準備,讓廷山天黑出城。”
這飯吃到一半,便下了逐客令,蕭憬也是一頭霧水。
待他二人一溜煙就消失不見了蹤影,擡頭怔怔問道:“先生怎麼不讓他們吃完?”
此前,陳谕修多番示好,舉止言語不乏親昵。蕭憬腦海中便自行上演了一出和好大戲,如今已然在心中冰釋前嫌,與陳谕修重歸于好了。
可是陳谕修卻沒那個意思,冷聲說道:“再晚動身,王黨便會有所察覺。”
此次沈濯本就是秘密進京,朝中大多沒探出此消息,而蔣峪又是一路遮掩身份,才沒落入衆人眼前,隻以侍從之名相伴沈濯左右。
可京城危機四伏,僅靠瞞,是瞞不了多久的,隻能盡快動身,趁這消息還沒傳出去,先下手為強。
蕭憬若有所思點着頭,深思這其中關竅,忽而見到陳谕修站起身來。
他迷茫地擡眼望去。
陳谕修手一拱,竟然又搬出前幾日冷漠疏離過頭的那一套,言語也很是客氣,說道:“陛下若無事,臣先行告退了。”
蕭憬登時懵了,肌肉記憶驅使他擡手就扯住陳谕修的袍袖,而手腕卻不自控地僵住了。他嗓音都快急得拐彎兒了,“為什麼?”
陳谕修冷臉抽走了袖子,“陛下生活場所,臣不宜久留。”
這外人才一走就翻臉不認人的架勢,蕭憬看傻了。他噌一下站起身,木椅在地磚上劃出尖銳刺耳的噪聲。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陳谕修,“那你今日是……”
陳谕修自小便熟讀聖賢書,又在官場上混迹多年,自然口舌之上功夫很是了得,面無波瀾狡辯道:“蔣峪沈濯二人遠道赴京,陛下相邀,臣不好推诿。”
這也能當借口?!
蕭憬徹底傻了。他嘴笨,辯駁之詞說不過,便又來蠻橫的,氣急敗壞地質問道:“陳谕修,你怎麼這麼狠心?!”
這回又不叫先生了,又改直呼大名了。
陳谕修眸光一冷,反問:“陛下待如何?”他深深蹙眉緊攥拳頭,咬牙隐忍間腮幫鼓動。
一忍再忍,終究是壓不下心中那股無名邪火。
厲色驟然爬上眉頭,陳谕修逼近一步,抵至蕭憬身前。
他眼波暗藏波濤,仿佛陰霾籠罩之下蓄勢待發的雷雨,此刻掩藏在濃厚的黑雲之下。
他聲音越來越沉,臉色越來越黑,接連不斷诘問道:“陛下既不認臣為師,又何苦糾纏?陛下痛心難舍,究竟是依賴臣素日起居照顧,還是另有私心?臣是大堇首輔,陛下難不成,要據臣為自己一人所有嗎?”
蕭憬憋着氣,定在那兒眼也不敢眨,吓得渾身涼了。
末了,陳谕修喉口哽了一下,忽皺眉心,又轉瞬舒展開來,莫名其妙笑了,“陛下将臣挽留在枕側,想給臣什麼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