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禮後兵。
蔣沈二人多年鎮守大堇疆土要塞之地,蔣峪在前線抵擋,沈濯在後方坐鎮,由北疆到了西北,西北再到東南,一向是遇鬼殺鬼、遇神殺神的天造文武悍臣,如今竟然還用上了先禮後兵這一招。
蕭憬從蔣峪肩膀上下來時,一陣天旋地轉,打了幾個别腿差點跌倒。
可那二人卻撒手不管不問,坐到陳谕修身邊叙舊去了。
大膽……大膽!!
隻見三人圍坐在方桌前,蔣峪緊挨着沈濯坐下,給蕭憬留了一個陳谕修身旁的空位。蕭憬翻了個白眼,沒人請他過去,便一時别扭起來,腿像灌了鉛似的,有些拉不下臉親自走過去。
蔣峪等了半晌,回頭一瞧,見他愣怔着站那兒,傻了似的,口無遮攔道:“你小子傻了?快過來啊。”
沈濯眉心微皺了皺,啧了一聲,一拳頭杵在蔣峪肩膀上,瞪着他,“瞎說什麼?”
于是轉回頭,笑眯眯的:“又惹師相生氣了?别怕,我倆在,不讓師相揍你。”
蕭憬不忿地撇着嘴,本以為沈濯是要罵蔣峪不守規矩,言語粗俗沒個忌諱,可一聽他張口就揭自己短處,瞬間就紅了臉,惱羞成怒,嚷嚷道:“我沒有!你倆胡說什麼!”
果然這才是兩人的真面目,方才那君臣和、将相和的畫面全是虛幻的。
若是才進門那樣,對蕭憬又跪又拜,克己複禮,謹守君臣本分,那還真有些别扭;現下陡然松弛下來,倒真有點回去當年潛邸兆王府時候的錯覺。
蔣峪看他急了,通紅的臉上,一副心虛又委屈的小模樣,登時不敢笑了,繃着臉探頭去看陳谕修,還故作小聲實則滿屋人聽得一清二楚,問道:“真惹你生氣了?”
陳谕修一掀眼皮,輕輕一笑,淡然否認:“沒有。”
這一下,蔣峪與沈濯對視一眼。
絕對有鬼。
三人湊在一塊,小聲嘀咕。蕭憬磨蹭着不肯過去,看他們絲毫不搭理自己,霎時一顆脆弱的心靈七上八下,還故作雲淡風輕,不知在高貴什麼。
他當慣了帝王,平日高高在上,但凡是發點脾氣,立時就會有人湊上來哄着勸着。如今乍然見到潛邸舊人,又是兩個将他狼狽時候的醜态全看在眼裡的舊人,霎時手足無措。
擺出皇帝的款兒,冷眼相對不是,幹脆丢掉架子,如往日一般撒嬌耍賴也不是,正進退兩難,不知怎麼辦才好。
這時,陳谕修毫無征兆地起身,往這邊走過來。
蕭憬餘光瞥見,心髒猛地一跳,緊接着便是極度的緊張,偷偷瞟着陳谕修不喜不怒的臉色,琢磨不透。
陳谕修應當不至于生氣吧?今晨在朝堂上還對他百般維護,似是有和好的意思,眼下再來罵他,是不是有點太……太無情了?
蕭憬動也不動,看似理直氣壯站在那兒,實則是早已吓得邁不開腿了,隻能緊張站着。眼見陳谕修走到身前,蕭憬還戲頗多地撅了撅嘴,又矯情又委屈,很有點怄氣的意思。
他心想,若是陳谕修冷聲訓斥,他立馬掉頭走人!
正這麼打着算盤,便意外聽見耳邊傳來輕柔哄聲:“陛下過來坐。”
蕭憬一愣。
陳谕修噙着過于柔和溫柔的淺笑,撈起蕭憬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握,牽着他走到桌前,在自己身旁的位子上坐下,而後漫不經心地松開了手。
蕭憬就這麼被陳谕修牽着手走過來,終是忍不住低頭,悄悄勾起了唇角,努力掩蓋笑意,卻以失敗告終。
他攥了攥手心,回味着方才的接觸。
陳谕修的手心總是很溫熱,很幹燥,令人有種十分踏實的感覺。
君臣二人的糾葛暫且放下,四人終于團坐在桌前,可以踏踏實實吃一頓好飯了。
沈濯他二人自東南而來,捎帶了一些特産。肉幹,海鮮,糕點,美酒,滿滿當當擺了大半個桌子,隻勞煩禦廚熱上一熱就是了。
正吃着,便斷續說起閑話。
“這肉幹還好說,那些鮮魚拿冰鎮着,一路走一路化,滴滴答答,煩死人了。”蔣峪夾了一筷子撕好的蜜炙肉幹,放在沈濯碗裡。
沈濯一抿嘴,很克制地沒賞他個白眼,隻是無語地瞧他。
這都走到京城了,還是沒改這吃點什麼都往他碗裡夾的臭習慣。
他哼了一聲,嚼着肉幹,“這還算麻煩?要不是照料那頭鹿,不知提早幾日就到京城了。”
蕭憬見這些菜肴很是新鮮,忍不住伸長了手,到蔣峪面前去夾那肉幹,放在碗裡還沒吃,聽這話,又夾了些魚肉。
他往嘴裡塞,邊胡亂吐刺,邊問:“那頭鹿到底是哪兒來的?”
該不會真是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