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屋内十分溫暖,這般駭人暴行卻聽得靜姝一陣寒意,她想到什麼恍然大悟地說道:“所以尊主這些年一直在追查當初石河村的慘案,是因為您就是石河村的人。”
“冤有頭債有主,我定會要那些人血債血償。”
屋内一時安靜了下來,哪怕是隻知武藝的金甲衛也敏銳地察覺到桑妩情緒的異常,紛紛低下頭去,生怕在此時觸怒她惹禍上身。
季愁視線卻遠遠落在倒在外間的少年身上,忽然咬緊了唇,試探着問道:“教主,那您恨小六嗎?”
桑妩倏地一怔,方才那些話她其實是故意說給季愁聽,她想過他聽完會有的反應,卻唯獨沒想到會是這個,她怔愣片刻,無聲地笑了笑,“自然是恨的。”
她一直當作弟弟疼愛的人,卻間接害的她家破人亡。
她知道他也是受害者,甚至當日面對屠刀時她第一反應就是擋在他身前,可她并非聖人。
多少次午夜夢回她總會控制不住地怨恨,若不是他們一家,她本可以在村子裡平安長大,她還是那個被父母寵愛着,一生幸福無虞的女孩。
季愁臉龐瞬間一白,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回答,本就發白的嘴唇顫了顫,終是将想要說的話咽了下去。
桑妩正想說些什麼,一股難言的暈眩突然鑽入腦袋,她伸手揉了揉眉心,略顯疲憊地說道:“今日受了内傷,我要去山谷溫泉調養,先把他關起來,務必嚴加看管。”
“是,尊主。”金甲衛首領墨崖看着桑妩,恭聲應道。
靜姝也暗暗歎了一聲,誰能想到尊主不過是來青鸾使房中探個病,竟會碰到這麼多事,就該把這該死的郁淮丢到寒獄中,讓他後悔今日傷了尊主。
桑妩和靜姝兩人離開後,一直假裝昏迷不醒的顧清淮,悄然睜開了眼。
他怔怔地看着桑妩離去的方向,忽然輕笑出聲,不知笑了多久,直到身子也跟着顫抖起來,淚水從泛紅的眼角無聲滑落。
阿姐竟然沒有死,她竟然還活着,他找到阿姐了,他竟然找到她了!
失而複得的狂喜如一陣狂風猛烈撞來,撞的他腦袋一片空白,渾身氣血不受控制地胡亂激蕩,讓他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此刻他的世界一片寂靜雪白,隻有那紫色的絕麗身影越發清晰。
“統領,他沒有昏迷!”一名金甲衛發現了顧清淮,連忙高聲示警。
顧清淮卻根本沒有聽到金甲衛的聲音,狂喜過後,一股強烈的後怕如海浪般席卷而來,幾乎要把他整個淹沒。
他一心想要除之而後快的桑妩竟然會是他的阿姐,他好容易才又找到她,卻差一點就要害死她,他差一點就要再次失去她。
濃烈的愧疚和自責排山倒海般傾瀉而來,情緒劇烈波動之下顧清淮周身氣勢陡增,内力瞬間澎湃激蕩,讓人無法靠近他半步。
*
天阙峰山谷的地熱綿延數裡,讓此處比其他地方暖和不少,源頭的一汪溫泉處更是一年四季鮮花常開不敗,因此得名百花泉。
此時天色已暗,一輪明亮彎月高懸夜空,在泛着水紋的池面投下淡淡的月影。
桑妩整個身子都浸在溫泉中,後背惬意地靠在鵝卵石做成的池壁上,讓炙熱的溫泉水驅走身體裡的寒意。
百花泉是露天的,天然的鵝卵石形成層層台階,泉水從最高處的溫泉池中溢出沿着台階流下,金甲衛在台階最下面站成一排,以免有人闖入。
在這浮光教中自是沒有人敢打擾桑妩休息,卻沒想到今夜真的迎來了不速之客。
顧清淮出現時台階下瞬間一陣混亂,金甲衛長劍齊聲出鞘,鋒利劍尖直指闖入者。
桑妩頭疼地歎了口氣,她泡溫泉時雖不戴首飾卻常年身着中衣,就是以防會有意外情況發生,隻是這一年來,還是第一次真的有意外。
她悠悠轉頭看去,漫不經心的目光卻在看清來人樣貌後瞬間一凜,竟然又是那個郁淮!那墨崖當真是個廢物,統領金甲衛這麼多年卻連一個受了傷的人都攔不住。
“讓他上來。”桑妩冷聲吩咐,她倒要看看,這個人到底想做什麼,明明能殺她卻不殺,明明重傷卻要追到百花泉來。
金甲衛如潮水般向兩邊分開,給顧清淮讓出一條通道,卻并未收劍回鞘,而是在原地嚴陣以待。
桑妩手指一下一下地點在池沿,等着少年靠近,可是過了許久,那人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約莫兩級台階下,沒有再上前一步。
桑妩向下坐了坐讓泉水淹沒肩膀,整個人舒适地靠在池壁上假寐,她不信這人突破重重難關來見她,就是為了站一整夜。
果然,過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少年終于動了。
桑妩身子仍然沒在池面下一動不動,周身内勁卻已悄然凝聚,随時都能躍起一擊。
可是很快,身前傳來一陣衣衫的摩挲聲,便再次沒了動靜,耳邊一片寂靜,靜到隻有池邊燭火細小的噼啪聲。
桑妩困惑地睜開眼,透過溫泉缭繞的白霧,眼前的情景讓她猛地皺起眉。
這人竟是在溫泉池邊的鵝卵石上,朝她遠遠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