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位于天乾門,許月落勒馬停在那道防線前,他看着眼前被重重包圍起來的天乾門,像個被箍住的鐵皮桶,上一次面對這樣的場景,是他處于上風。
許月落在昏暗中勾了下唇角,眼底的惡意即刻就要破出來又被死死壓在一層薄皮下,詭魅的神情令立在一旁的言一悚然。
人群裡讓出一條道,越恒握着腰側的刀走出來,一身的血煞氣,兇橫的臉上擠出笑來,看着十分違和,他對眼前的場景不慌不忙,行了個不正經的禮。
“不知世子深夜到訪,有何貴幹?”
許月落厄他一眼,眸若寒潭,“本官要事在身,把路讓開。”
“這恐怕不行,我們收到的指令便是死守在此,還請殿下不要為難,畢竟,”越恒面上的笑意愈發惡劣,眼中透着隐約的警示意味。
“如何?”
許月落的巋然倒讓越恒刮目相看,他忽然變了神色,那種惡鬼般的莽勁現了形,很是能懾住人,“違令者,格殺勿論。”
這最後兩個字實在被咬得重,隻是他話音剛落便被許月落當胸一腳踹了出去,越恒吐了口血沫,面上的那層挑釁輕視終于完全淡去,隻剩下嗜血啖肉的恐怖,許月落淡淡看着他,氣勢上竟然更加凜冽。
他不作廢話,毫不猶豫地接過越恒的臂膀折下去,越恒吃痛反擊,另一手抄起腰間大刀劈起來,許月落側身避開,忽然擡腿踩過去,足間抵着刀尖生生将越恒逼退數十步,四目相接時,刀鋒的寒芒自許月落的眉眼閃過,越恒看清了他眼底冰冷的殺意,一股寒意自尾椎升起,懾得他手腕一顫。
許月落眼尾一動,直接伸手捏碎了越恒握刀的手腕,刀在落地前被許月落接住,他擡手幹脆利落的斬下那隻欲奪回兵器的手臂,溫熱的血濺了一地,越恒嚎叫了一聲,瞪着赤紅的雙目再次沖上來,許月落丢了刀,一腳踩在他的踝骨上,順勢踏上了他的肩,幾個用力便将人壓折扔在了地上。
他擡起眼掃了一圈,面前擋着的人立刻後退了兩步,許月落記挂着獄中的顧劼,一腳将動彈不得的越恒踹過去,人群即刻清開了一條道,他提步重新上馬,随着馬蹄踏地的聲音一并落下的是許月落滿含殺意的警告。
“我是誰,身上流着什麼血,你們最好掂量清楚。”
其餘人不敢再追,眼睜睜看着許月落的人離開,目光又投回在躺在地上的越恒身上,他們這才想起來湊上去将人扶起來,越恒額頭一片汗,捂着斷臂抽氣。
“統領,還追嗎?”
“追個狗屁!”越恒大吼了一聲,“還不快去給老子找大夫。”
立刻就有人連滾帶爬的往外跑,越恒疼得站不穩,倚在旁邊人身上發愣,越恒是上過戰場的人,他手下過了無數人命,也見了無數自恃不要命的人,可那些人說白了不過是一股狠勁,要麼已經無所求,要麼欲求過重,這些人身上都有看得見的千絲萬縷。但剛剛那個人不同,他那雙眼裡既無生死,也無情緒,平靜的不像活人的眼珠子。
這種人,每一戰之前都不會畏懼結果。
許月落從第一道門開始踹,到最後他靠近時那些門都已經大開,唯有提牢廳的一道鐵門還緊鎖着,許月落掃向身側,守門的小吏立刻就跪了下來,“大人,這門是從裡面鎖的,我們從外面打不開。”
那小吏也一臉的憋屈,許月落揮揮手,從腰側抽出一把劍,劍氣咆哮着将鐵門破開,許月落沒來得及收劍,便被眼前景象扼住了咽喉。
一身血的顧劼被綁在刑椅上,垂着頭瞧不出生氣。
他強忍耳目的嗡鳴,三兩步撲到顧劼身邊,顫着手不敢往滿面血污的人鼻下遞。
“懷瑾,懷瑾。”
許月落輕喚了兩聲,刑椅上的人沒反應,許月落咬了下舌尖,血腥味使人清醒,他把顧劼的臉捧起來,閉着眼湊得很近去探他的鼻息,感覺到一絲絲微弱的氣息打在手指上時,——咚,許月落的心口重新有了聲音,他才慢慢看清眼前其他的一切。
他解開顧劼身上的束縛,抱起來遞給言一,“送他回去。”
言一剛邁出一步就被金吾衛攔住,身後立刻有暗衛上前替他開路,相較于前端的僵持,後端先撕開了口子,言一詫異地看過去,隔着人群,刑部的守衛先動了手,暗衛立刻也沖了上去,一片混戰裡,明則笑了笑,張口想要說話。
他甚至閑情逸緻地扇了扇手,似乎是嫌棄提牢廳彌漫的血腥味,許月落也沖他勾唇一笑,“讓他先走,我告訴你關于你一直追尋的那個秘密。”
“我怎麼相信你?”
“秦樹在我手裡。”
明則終于變了神色,他定睛看了會許月落,忽然彎起了眼睛,他揮了揮手,言一便趁機帶走了顧劼。
明則攤了下手,下巴示意剛剛綁了顧劼的刑椅,一副慢坐閑談的模樣。
許月落卻沒坐,他往身後掃了一眼,忽然提步攻了上去,明則沒料到這一茬,下意識退了半步,身後的侍衛立刻擋上來,卻被原本靜立在旁的幾個廷尉纏住了手腳。
明則身前空出一大片,許月落毫不留情将他踹到了牆上,又追上去拎起來甩了兩拳,眼看着明則的侍衛就要擺脫纏鬥沖過來,立刻有更多人沖破金吾衛的封鎖圍上來,隻為給許月落争取出動手的時間。
許月落當然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幾乎是拳拳到肉,将人身上能卸的骨節都卸了一遍,最後才動手将明則的颌骨擰了回去,一聲脆響清晰的讓人臉酸,許月落根本不同明則對視,打夠了就将人扔回牆角。
他擡了擡手讓其他人退開,這才坐在沾滿顧劼鮮血的椅子上居高臨下的俯視明則,眼中盡是不到底的笑意,“明丞相,不是要坐着談,怎麼趴在那像條死狗?”
許月落聲音很輕蔑,連蕭擋在明則身前,滿臉殺意,明則吐出口血,許月落方才留了幾分力,話還是能說的,隻不過疼點罷了。
“我倒不知,原來許世子是真正的熱血少年郎。”
許月落一哂,裝作不經意轉了轉手腕,舉止間的嘲諷輕蔑不言而喻,連蕭殺意更甚。許月落卻毫不在意地同他對視,然後無所謂的滑過視線落在明則臉上,“明丞相,你自恃我不會殺你,便是仰仗身後那些私兵,你死他們即刻就會發兵,可隻要這個時機一日不到,你同樣殺不了我,畢竟我身體裡還流着姚氏的血,太子年幼,皇室人丁凋零,我一死,隻怕局面立刻要收束不住了,你下次威脅我時,不如抓緊在背後做準備,别每次咬碎了牙忍着。”
明則笑了兩聲又咳出一口血,他再擡起臉時已經沒了笑意,“把秦樹交給我。”
其實這樣的虛與委蛇他也累,此刻終于擺到明面上說,許月落痛快許多,他幹脆屈起一隻腿踩在椅子上,姿态閑适潇灑,十成十世家貴公子的做派。
“把你僞造的顧劼罪證交給我。”
“世子殿下還真是心細如發。”
“明則,你走的這條道,一定會走到黑。”
許月落拂衣而去,留下明則靠在牆上神色莫辨,明明眼下局勢是他更有利,可許月落偏偏能這麼自信,他憑什麼呢。
明則胸中燃起一團火,他掙紮着摔了一案的刑具,眯起眼睛盯着那條黑黑的巷道。
他憑什麼?
憑他身邊永遠圍着那麼多不知死活的人嗎?
他身邊從前也是有這樣的人的,有很多,可惜現在都沒了,就是因為他曾經太過貪戀那點溫情,讓自己變得軟弱,所以他才走上了這條路,不過許月落說得對,他這條路會走到黑,因為走的越遠他就做了越多不那麼願意去做的事,可他不在乎,他一定要走,他要走到那個位置,把那些被淤泥掩埋的花都挖出來,把那些魑魅魍魉盡數斬殺幹淨。
不破不立,這個世道已經太爛了,不付出點代價怎麼能好起來呢。
許月落處理好刑部和金吾衛的事,回到世子府時燕青已經守在了顧劼身邊,血水一盆盆端出來,許月落寒着臉進了屋子,恰好顧劼醒過來,倚在軟榻上讓燕青為他包紮,甚至還拉着張慘白的臉朝他笑了一笑。
許月落有脾氣也不能對他發,隻是小聲詢問燕青,“懷瑾情況如何?”
“都是些皮肉傷,先前約摸是因為失血過多昏了過去,剛喂了藥,我開了補氣血的單子,往後順着那個将養一段時日就好了。”
燕青說着話,手中利落地打了個結,這便将外傷也處理完了,她看了看二人,出門淨手去了。
許月落默立在床邊,瞅着一臉氣虛的顧劼,簡直要把自己的後槽牙咬碎了,半晌隻憋出來一句,“我将明則揍了頓,也算幫你打回去了。”
顧劼笑了聲,立刻扯得傷口疼,輕聲嘶氣,“可以啊,世子殿下沖冠一怒為藍顔啊。”
許月落斜了他一眼,面上重又結起冰霜,“你人在天乾門還能輕松被明則劫走,在刑部還能給人傷成那樣,腦子裡在想什麼?”